天下霸唱長篇“江湖”小說。一段關(guān)于“熱血青春”的故事,一個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老天津衛(wèi)的時代印記。一群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用獨特的方式鮮活地展現(xiàn)著自己的悲喜人生。他們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打打鬧鬧;在腥風(fēng)血雨的生活中為弟兄兩肋插刀。他們代表了一個時代,卻亦超越了那個時代。當(dāng)浪漫的青春旅程逆流成不可挽回的血色印記,無常的命運將把他們推向何方?
天下霸唱:能在固定的套路和模式之中,還可以有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意,可以感受到不一樣的文字語感和想象力,這就是好故事。其實我一直想寫一部現(xiàn)實題材的小說,比如《大耍兒》這部小說,在現(xiàn)實題材故事的框架約束里能有所改變或突破,能寫出新意或意義,這一直是我想做的,也是將來一直打算做的。
天下霸唱,中國極具想象力的作家,其創(chuàng)作的《鬼吹燈》系列風(fēng)靡華語世界。天下霸唱的創(chuàng)作將東方神秘文化與世界流行文化元素融為一體,為類型小說打上了深深的中國烙印。他的探險小說所關(guān)注的,永遠是人在充滿未知環(huán)境中的思考與行動。跌宕起伏的故事,古老的傳承,神秘的遺跡,兄弟間的情誼,生死無常,加之幽默精練的語言、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使他的文字構(gòu)建出了另外一處“江湖”。
引子 1983年春節(jié)過后,春寒料峭。這一天晚上,北馬路二中心醫(yī)院門前,左側(cè)有一間公廁,公廁門前是一盞路燈,燈桿兒下站著寶杰,再往西,下一根燈桿兒下是我。我對面是南項胡同,胡同口站了四個人,他們隔著一條北馬路盯著我和寶杰。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鐘了,正是“鬼齜牙”的時候,路上的行人原本就稀少,而我們要等的——頭戴羊剪絨帽子的人一直也沒出現(xiàn)。列位看到這兒,應(yīng)該知道我們要干什么了吧?你也許猜對了,我們要拍羊剪絨帽子!那時候一頂剪絨帽子簡直就是一個“大耍兒”的重要標(biāo)志,當(dāng)時出來混的標(biāo)配是一件將校呢大衣、四個袋軍褂、將校呢褲子、校官靴、軍挎包,再加上一頂羊剪絨帽子。 寶杰在我前一根燈桿兒下邊,負責(zé)觀望和對帽子把關(guān),黃色的,太舊的不要。雖然那時的路燈還比較昏暗,但還是能大概看清帽子的成色。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是沒見有一位戴著成色好一點兒的羊剪絨帽子的人經(jīng)過。我搓搓手,焦急地往寶杰那邊看著,也只能看出他的大概輪廓和忽明忽暗的煙頭,心中的不安促使我伸手摸了摸腰里別著的那把跟了我一年多的刮刀,頓時就惡向膽邊生,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興奮,使我在原地不停地直跺腳,活動活動快凍僵的雙腿,隨時準(zhǔn)備出手! 還真是有鬼催的,倒霉不分時候,等了一晚上沒等到路過的,突然從二中心醫(yī)院里晃晃蕩蕩走出倆人,正好其中一個,頭戴一頂成色非常之好的羊剪絨帽子。寶杰趕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摔炮,我馬上躲進路燈桿的陰影里。寶杰看著這兩位離我越來越近,馬上到我跟前了,他舉手一摔,摔炮落地,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這倆人一愣,回頭往寶杰那邊看,就在這一晃的工夫,我立馬從黑影里躥出來,眼疾手快地把那頂羊剪絨帽子拍了下來。那倆人被摔炮的響聲吸引,全然沒注意到我在暗處已經(jīng)出手把帽子扒了下來。二人一個愣神兒,我已經(jīng)朝馬路對面的南項胡同跑去,此時在胡同口的那幾個人也轉(zhuǎn)身進了胡同。老城里的胡同四通八達,胡同連著胡同,不在此處居住的人進來東繞西繞一準(zhǔn)兒迷糊,在這種月高風(fēng)黑的晚上,一般人是不敢往里追的,而這倆倒霉蛋兒也是渾不懔,居然追了進來。此時,剛在馬路對面的那四位已經(jīng)在胡同里恭候他倆了。我也轉(zhuǎn)身回來,寶杰又從一個院門后把他那柄古巴刀提了出來。一共六大位,團團把這倆人圍住。 這倆人一看這陣勢就想退出胡同,可寶杰已經(jīng)橫刀堵住了他倆的后路,倆人只好站住了。被下了帽子的那位,明顯已經(jīng)讓人看出有點虛了,但還得故作鎮(zhèn)定,開口道:“怎么著哥兒幾個?這是尋仇啊,還是劫道。”我把刮刀頂在了他的嗓子眼兒上,面帶鄙視的神色對他說:“你要是識抬舉,我只留帽子,你敢說個‘不’字,我留下你的命!”那位說:“哥們兒你話說大了吧,你真敢把我的命留下嗎?”我一仰下巴,說道:“你想試試?”他旁邊那個說:“哥兒幾個算了吧,帽子你們拿走,我們哥兒倆是送傷號來二中心看刀傷的,官面兒上已經(jīng)介入了,這要一天弄兩場事兒,我們也顧不過來,不如這樣,你們哥兒幾個留個名號,讓我們哥兒倆全須全尾兒地走路,我們先把那場事兒了結(jié)了,回頭咱再說這場事兒,你們看怎么樣?”我心說:怪不得這倆人大半夜的從二中心醫(yī)院里出來,原來是送朋友來治傷!我一看是這情形,回答道:“真要是這樣,我們也不欺負你們,我叫墨斗,等你們把屁股擦干凈了再來找我,今兒個我不摸你,你走你的,名號已經(jīng)留給你了,有想法隨時來找我,我候著你!”我把刮刀收起來,示意寶杰讓開路,看著他倆搖搖晃晃地走出胡同,消失在寒冷的夜幕中。 寒風(fēng)凜凜,星光慘淡,我們六個人穿過長長的項南胡同、城隍廟、府署街,來到陸家大門的一座深宅大院。一個人跳墻進院兒,從里面打開大門,其余五個人陸續(xù)進了一間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大院里的鄰居基本都已經(jīng)睡了,這間屋子里卻燈火通明,屋子里已經(jīng)坐了幾個人,煙霧彌漫,酒氣熏天,桌子上殘羹剩飯酒杯歪斜,進屋之后有人把食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讓進來的人都小聲點,隨即掛上窗簾。 現(xiàn)在這一屋子人,其中五個組成了我們這個團伙的雛形,舍去那幾位咱就不提了,咱就說我們這哥兒幾個,和我一起去搶羊剪絨帽子的那五個人分別是:寶杰、亮子、國棟、小義子和司令,我們幾個大都是初中同學(xué),以李斌為首,聚了幾個兄弟,經(jīng)常打打殺殺的,后來組成了一個團伙,但每天都聚在一起的,關(guān)系最鐵的是如下幾人:李斌、寶杰、老三和亮子,其余幾位都有自己的同伙,但哪邊有事兒都彼此打招呼相互照顧。眾人都是十七八歲上下的半大小伙子,正值精力旺盛,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的年紀(jì)。話說到此,我就不能不把我們這幾位做一下具體介紹了! 李斌——我們這幫人里歲數(shù)最大的,因為初中時留了一年級,再加上他上學(xué)晚一年,所以比我們大了兩歲,成了我們的老大。不過我們都圍著他轉(zhuǎn),不是因為他比我們大兩歲,而是因為李斌天生有老大那個范兒,長相近似年輕時候的周潤發(fā),一米八幾的身高,挺拔的身板。雖然年紀(jì)不到二十歲,但是深沉老成。他話不多,說話慢條斯理的,可說出話來落地砸坑兒,遇事兒有主意,喜怒不形于色。他是我們這批人里輟學(xué)最早、掙錢最早的,此人能折能彎,輟學(xué)后在調(diào)料五廠蹬三輪往各個副食店送醋。那時的醋都是瓶裝帶周轉(zhuǎn)箱的,每天往返于南開各副食店,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雖然一看也是大小伙子,但畢竟才十幾歲不到二十,也夠能吃苦的。后來寶杰、老三先后輟學(xué)沒事干,李斌和廠里一說,他們倆也一起和李斌去送醋了。一人一輛平板三輪車,穿梭于大街之上,每月有固定工資,在過去來說并不少掙。有了錢也就有了每天把弟兄們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資本,李斌為人大方,仗義疏財,對小兄弟們出手大方,而且熟悉人頭兒,南開、城里的混混兒認識得不少,好像他天生就是玩兒鬧這堆兒里的蟲子,說話辦事兒就是顯得比我們有氣場,有外面兒。那時我們才十五六歲,而我還在上學(xué),實話實說,我佩服甚至有些崇拜李斌。 寶杰——也是那陣兒與我私交最好的一位,人長得五大三粗,發(fā)育得比我們都早,說話大嗓門兒,性格大大咧咧,整天歪戴帽子斜瞪眼,倆肩膀架得恨不得比房檐都高,一嘴的流氓假仗義,什么“寧失江山不失約會”、“好狗護三鄰,好漢護三村”,這都是我跟他學(xué)的,每天一見面,他也不打哪兒躉來那么多段子,今兒誰和誰比畫起來啦,明兒哪兒和哪兒的人砸起來了……他是對玩兒鬧這事兒最情有獨鐘的人物,一提打架從心里往外攔不住的興奮,比誰都擋事兒,準(zhǔn)備家伙啊,提前看地形啊,攢人攢局啊,都是他跑前跑后忙活。但有一節(jié),此人賊心傻相,別看天天猛張飛似的,可真要動起手來,立刻盤道提人兒,能動口的絕不動手,這也是以后我最看不起他的地方,直到今天我也特別看不起那些在馬路上有一點小摩擦就立馬拿手機打電話,好像一個電話能招呼來一個集團軍似的,事兒有事兒在,一言不合講不清道理該怎么動手就怎么動手,都有心氣兒不是嗎,雙方真動了手就必定要分出個高下,有一方想省事的都戧不起來。寶杰他就是拍桌子嚇唬貓的主兒,他要唬不住對方,動上手第一個跑的準(zhǔn)是他,好幾次都是這樣,不過這是后話,按下不提。 再說老三——大名叫張宜,哥兒幾個里家里最困難的一位,家里哥兒四個一個妹妹,全指著他爸和他掙錢養(yǎng)家。他大哥是書呆子,二哥也在外邊混,但是比我們大得多,只拿我們當(dāng)小孩,不帶我們玩兒,他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當(dāng)時都還小,老娘雖然是家庭婦女,但是講究外面兒,還特別護犢子,簡直就是“坐地炮”的典型。一家子出來穿得破衣爛衫、補丁摞補丁的,但有一節(jié),人家里就是嘴壯,舍得吃舍得喝,辛辛苦苦掙幾個錢全照顧嘴了,屋里要多破有多破,但一掀鍋,絕對的不是燉雞就是燉肉,他老娘對我們也非常好,不叫我們名字,一口一個“兒啊”的。老三吃得好,是個白胖子,有心計、不咋呼,看事兒看得透,輕易不發(fā)脾氣,跟誰都笑臉相迎,心里分得清楚,長發(fā)披肩,小肉眼泡,說話先笑,講話頭頭是道,外面兒絕對有,我們哥兒幾個誰有什么事兒,他準(zhǔn)是頭一個到,交際面廣,沒事愛和門口的一幫老頭兒待著,愛聽老頭兒們講過去老天津衛(wèi)的“混混兒論”。他這么一個人,可是我們當(dāng)中最心狠手黑的一位,看他一天到晚跟誰都和和氣氣的,一打起來他準(zhǔn)沖頭一個,下手最狠,打架最勇,而且在打架之前,他會把這場架的形式、得失、后果、退路等分析得一清二楚,在李斌身邊是個軍師的角色。我們這幫人當(dāng)中最慘的也是 他,也就是一九九幾年,我在山西路看到了關(guān)于他的“通緝令”,因為傷害致死案,后來給鑿了,嗚呼哀哉!亮子——他在我們幾個人當(dāng)中,歲數(shù)最小,個頭兒也最小,鬼靈精怪,話多,天天嘴不閑著,還有多動癥,人也不閑著,在家是寶貝兒,上面七個姐姐就他這么一個老兄弟,你想想他在家里有多得寵?嘴勤快,人勤快,別看在家說一不二,出來和我們在一起,卻成了跑前跑后的小碎催,跑個腿兒啊,出去買個煙啊,都是他的活兒,就因為他個頭兒小,不顯山不露水,所以我們那時出去群毆都讓他背著家伙,一眼看上去跟小孩似的,身上有家伙就不顯眼。 最后再說說我吧,我挖心切腹熱熱乎乎地掏出來給列位交代我以前的過往了,我想列位當(dāng)中,有歲數(shù)大的,也有歲數(shù)小的,都別笑話我年輕時候的所作所為,咱也別上綱上線論個是非對錯,畢竟過去三十多年了,也就是今天活明白了,從容了,才斗膽念叨念叨我這段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好讓比我歲數(shù)小的朋友們對那段歲月有個大概的了解和認識。老街舊鄰狐朋狗友們習(xí)慣叫我墨斗兒,墨斗魚的墨斗,那是我的外號。以前我們家在老城里是一個大戶,后來敗落了,我們家有我之前,往上幾輩兒人都是搞教育的,我爺爺是天明中學(xué)的老教師,我老爹在36中、灣兜中學(xué)、東門里二中都干過。也不怎么著,到了我這兒,家里出了我這么一個“逆賊”!其實我上小學(xué)那會兒還挺聽話,升入初中之后,青春期、叛逆期接踵而至,定力全失,天天上下學(xué)眼看著學(xué)校門口一幫一伙的玩兒鬧在門口劫錢,搭伴兒。那時天津衛(wèi)管堵截女學(xué)生,要求搞對象叫“搭伴”。那種在學(xué)校不怎么學(xué)好,有點玩兒鬧意思的女生叫“小貨”,玩兒鬧將搭伴這種女生叫“架貨”。有時我也挺羨慕他們這種造型,可我當(dāng)時還算老實,和自己能玩到一塊兒去的也都是幾個老實孩子,就沒能進入這些小團伙的圈子,直到有一天我在校門口挨了劫、吃了虧,我才走上了這條道兒。 我那時的性格特別內(nèi)向,在胡同大雜院兒的小伙伴當(dāng)中是有名的“蔫土匪”,長大了也是,這一天也不見我說話,你要不主動和我說話,我就能一天不言語,但我干什么事不計后果,腦子一熱什么都敢干,膽大妄為,曾經(jīng)和別人打賭睡停尸房、爬工廠大煙囪。我還有一個毛病,就是我從小就知道,不論多大的事情,能自己扛就自己扛,不給別人添麻煩。即便在我和李斌他們最好的時候,只要是我自己惹的事兒我決不找別人,甚至不告訴他們,能自己辦就自己辦,讓別人辦了那就認栽。正是這種性格讓我以后沒少吃虧,縱然我一點兒都沒后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