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知乎

一個人的故事從根本上就屬于那一個人，無法抄襲也不可能雷同。所以當我們借他人的悲歡離合來感嘆自己的未來時，承載著一干人過往的知乎，就會在那些被寄予厚望的人心中，升起一朵蘑菇云。                                             ——題記

（一）

“和最好的朋友絕交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總有人在知乎上問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事，也會因為一些知名答者足夠煽情的故事而換來許多默默無名者傾訴自己波瀾壯闊又無人在意的人生。

六三接到邀請的時候是深夜，面對邀請人關(guān)注1粉絲0的主頁有些發(fā)愣。因為她正好在前段時間和原以為此生不換的好朋友以無以言狀的方式割裂了彼此的情誼。

    “前段時間，我和我的好朋友突然絕交了，原因嘛……”六三在回答欄上敲了一行字，思考著是以她和阿合的相識為開頭，還是以結(jié)尾作倒敘。

（二）

 明明期末的時候還互相擁抱約好假期出來見足夠多的面，但她們整個暑假都極富幽默感地沒有聯(lián)系過對方。開學的時候座位已經(jīng)被班主任調(diào)換，說不上多遠，但彼此突然感覺沒有什么可以維持了，自然而然就散了，就當隨緣了。

如果一定要說一種感覺，大概是見到對方挽著別人手臂時油然而生的悲涼感吧。連指責都沒有的絕交，突如其來的不可預料，身邊的同學和老師也都沒有發(fā)覺，一切安詳?shù)每膳�，風平浪靜后的塵埃落定遠比暗流涌動更讓人難過。

開學后的第三節(jié)體育課，六三坐在仰臥起坐的墊子上揪著長到腳面的草，聽背后伙伴們講話。草尖有一茬沒一茬地扎在手背上。

 ……

“哎，說到這個，阿合好像蠻了解的。”

“之前有聽她提到過。六三，阿合有跟你講嗎？”

“啊，記不太清了。”

“說起來，你最近都沒有和阿合一起吃飯哦？”

六三把手里攥著的草放在地上，伙伴上揚的語調(diào)讓她的心不自然地懸了起來。

“還好吧。”她小聲地答非所問，回頭瞄了一眼在遠處講話的阿合，陽光灑在她細軟的頭發(fā)上，閃著光的臉上每個表情都很熟悉。六三有點期望她此時在自己旁邊，證明她們其實還好。

沒有意料中的追問，她們轉(zhuǎn)頭招呼阿合過來。六三猶豫了一下，把手上的草屑拍干凈，站起來把頭微微偏向那個方向。

走過來的不只是阿合，還有和她一起的伙伴們。兩個小團體迅速圍成一圈，六三站在阿合旁邊。她想起來剛才別人問的那個問題，假如到時候有人又多嘴說了一句，兩個人分開在兩頭，互看一眼該多么尷尬。

聊天很熱烈，但阿合眼睛只直直地盯著和她講話的人，眼角一點余光都沒有分給六三。兩人之間像隔了層電網(wǎng)，通過的空氣都帶著火花。

沒幾分鐘下課鈴響了。

“呃，以前沒聽你說過呀。”兩人不可避免地一同朝著集合地走去，體育老師瞪著她們一群人大聲吹哨跺腳，六三邊加快腳步邊追問，試圖緩解看似彼此心知肚明但其實霧里看花的不自在。

“啊，可能是沒什么機會吧。”阿合笑得很淡。

什么機會？六三突然意識到她們之間的那點自以為是的友情，可能根本就蕩然無存。自作多情的臆想把六三壓得有點喘。她沉悶地“嗯”一聲，先跑開了。

阿合跟在她身后，臨了突然超過她。腳步帶著地上的葉屑，順勢帶著六三的目光，風風火火沖向另一個女生堆了。

說是默契，其實六三自己也沒有想明白。她承認，生活遠比戲劇荒誕可笑，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套上“這就是現(xiàn)實”的名號，連一片驚呼都賺不到。

（三）

“大概就這樣。”六三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明明很想加注解但是一想就停不下來。有時候文字完全無法體現(xiàn)記憶的溫度。

到底為什么呢？六三開始想心平氣和接受這場斷裂的友誼的自己，到底錯失了什么。

“阿合我和你講��！我昨天在知乎上看到一個女生超級慘的哎，我也打算嘗試接觸一下女權(quán)主義了。”

“沒必要吧……”阿合有些無奈地盯著坐在桌子上侃侃而談的六三。

　　六三心中想象自己是孔子或者是蘇格拉底，手持革命的圣矛在世人的混沌中撥開一點云霧見到光明，想象自己昨天新學來的詞會給自己這群被傳統(tǒng)思想束縛的女性帶來多么石破天驚的震撼。

“沒那么嚴重吧，這樣說感覺我們顯得很傻帽哎。”阿合在六三講話的間隙打斷了她。

“不是，我說真的。”六三有點委屈又有點憤慨，揚高了聲調(diào)。

“跟我又沒關(guān)系。”

現(xiàn)在想想兩個人都是心高氣傲的，把生命當成辯論場，對一切不符合自己世界觀的東西都懷著“改正”的心態(tài)吧。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活得不太痛快，是因為管得太寬了吧。

“每個人有自己不同的看法，我也沒說我一定是對的，我只是想說一下嘛。”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說話的是你，和事佬也是你，你自己對自己說去吧。”阿合受不了似地皺著眉頭，從課桌里抽了兩張紙就朝門外走去。

身邊一些小伙伴有的去跟著阿合，有些尷尬地看著六三然后轉(zhuǎn)過了頭去忙自己的事情。這是兩個人第一次的不歡而散，毫無征兆卻又不全是意外。陽光烘在六三的右半邊臉，當時她想了想自己說的話居然覺得自己絲毫沒錯，也不懂阿合到底在生氣些什么。

她們的和好也很快，而隨著電腦cpu的高速運轉(zhuǎn)，知乎首頁一刷一新世界。

六三樂于把自己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到的挑戰(zhàn)現(xiàn)有世界觀的異見拿出來與別人分享。一邊叫著討厭心靈雞湯卻把身邊所有人的失敗都歸結(jié)于別人的不努力，她以為那些靠著努力飛上枝頭的就是全世界。她沒看到的，是樹枝下的萬千尸體。這樣的言論自然使人厭煩，阿合作為六三的好朋友自然責無旁貸地承擔起傾聽者的角色。

而這種角色，如果自己心里有不同的想法又無法傾訴，因為往往只開了一個頭，可能就會招致更多的“你不懂”。一個炸彈，往往聞到硝煙味的時候，就沒有逃跑的余地了。

“阿合呀，你有沒有看到那個新聞吶？我……”六三講到一半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阿合沒有在聽。

阿合抬頭看了一眼，平靜地詢問：“怎么了？你繼續(xù)說呀。”

算了吧，六三想。她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好玩的新觀點，但是卻沒人能接受呢？相反的，她更喜歡知乎上那些有著深刻見解的人，而現(xiàn)實里的同學除了潑冷水就是漠視。她把不理解當成了對抗，卻不明白自己像堂吉訶德一樣的可笑。

異見者的悲哀。她想。

于是，她終于發(fā)現(xiàn)阿合的心不在焉，并不再投以更大的熱情。

異見者的孤獨。她想。

（四）

顯然是意識到了并且感到后悔，六三盯著屏幕上的白紙黑字，腦子里順藤摸瓜扯出了一大段記憶。

一談到青春，沖突就不可避免。羅列成詞句，學習、愛情、逆襲、家庭、老師、規(guī)矩、友誼……但無論哪部青春電影，悸動與愛情都成了高校生活的全部，連愛情都成了追逐對象的附屬品。

阿合和六三有一個非著名論斷，除了她們無人茍同：“學生還是不要談戀愛了。”

而她們的爭吵，向來無關(guān)愛情。

六三不知道第幾次給了在自修課看小說的阿合一肘，示意她好好學習。

阿合一開始還是會收起小說，捏著筆對試卷發(fā)滿一節(jié)課的呆，再在下課的時候心滿意足地打開合上的小說。后來時間一長，阿合開始變得置若罔聞，甚至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給六三一個不屑的白眼。

而現(xiàn)在，阿合擺出了進攻的姿態(tài)，收回撇出的白眼壓低嗓子小聲說：“我無所謂了，高三復習后再開始也行的吧。”

六三真的為好友感到擔憂，有些迫不及待地開口：

“那時候也不一定會更認真的吧。”

阿合埋怨似的冷哼一聲，用悶在皮鼓里一樣的聲音“呵呵”了兩聲：“上屆高三的學姐說，文科最后三個月拼一下就行了。”

話外音是：“關(guān)你什么事。”

六三仍然勸她：“那也不應該現(xiàn)在索性就不學了呀。如果最后幾個月就有用的話我們大家索性都不要學了，最后拼一下就行了？”

阿合“啪”合上書，盯著六三冷笑。

六三本來就是好心去勸她，見她又是白眼又是不屑，自己一片熱血喂了狗了，一陣火就迸了出來，忍不住地諷刺。

“再說你到時候能有多努力？等到最后一天凌晨嗎？網(wǎng)上那些心靈雞湯啊成功學啊就會忽悠人，你以為你有他們那么聰明嗎？如果想考個好學�，F(xiàn)在追還來得及，就會看小說，你最后再努力都只能上個三類本科。”

“你一天到晚打擊別人有意思嗎？”阿合突然大聲吼了出來，“說別人心靈雞湯是毒藥，你就是看不起別人唄！我就是個傻瓜行不行，你思想先進你讀書去啊，我愿意消極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呵呵，好心當成驢肝肺。你以為我樂得管你呀？”

突然，教室靜得鴉雀無聲，她們看到了共同的敵人——班主任。

班主任踱著步子在詭譎的靜謐中繞了一圈出來了。

學生時代，班主任總有一項技能，就是在你希望她出現(xiàn)或者不希望她出現(xiàn)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這種角色可能只是走個過場，但人生的舞臺無法缺少。

看著班主任的背影，兩人也沒了再吵的興致。不消幾日，就言歸于好。

現(xiàn)在想來，班主任的出現(xiàn)阻止了她即將出口的更惡毒的話語，也阻止了兩個人的即將出現(xiàn)的分崩離析。

但是要失去的注定不會長久，可能那時候兩人都沒有出口的，都悄然在心里憋成內(nèi)傷，日后成了友誼破碎的助力。

（五）

靈光一閃的，六三幾乎能認定邀請她回答的是阿合。

她仗著曾比金堅的友誼毫不尷尬地點開阿合的頭像。聊天記錄停在一年前，以自己的“幺幺噠”為結(jié)尾。

“阿合，邀請我回答的是你嗎？”

“啊，是。”那邊回復得很快。

六三幾乎是氣瘋了，一想到自己的賬號被暴露在阿合的目光下，羞怯涌成了怒氣。她迅速點開自己的主頁翻了翻動態(tài)，她的回答與問題原以為看起來犀利但是現(xiàn)在看來卻由于無人問津顯得很愚蠢。

自己傾訴是一回事，被人窺探是另一回事。

無論如何，她都輸了。缺少點贊的尷尬主頁和帶著明顯被煽動的回答。

“還有事嗎？”阿合又發(fā)來一條消息。顯得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一樣，六三想。

六三在沒事和問個究竟之間徘徊不止。

“為什么呀？”她最后還是問了。

“我當時挺難過的，哈哈。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討厭我了，想找你但是你好像不愿意搭理我，而且你也沒找我嘛。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我也沒那么非你不可啦！”

六三突然平靜了下來。如果不是那個問題，這么幾件事根本不會在她心里占了多少內(nèi)存，自己當時的悲痛更象是一場戲。誠然如阿合說的，沒有非彼此不可，恍惚間六三覺得自己不在乎了。她也這么發(fā)出去了。

“who cares。”

“haha，who cares。”

她們結(jié)束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這大概就是彼此能夠親密無間的原因吧。只因為她們實在太像了。

挺過一片青春的戰(zhàn)場，最慘痛的不是你身后狼煙四起，自己滿目瘡痍，而是芳草萋萋，你所認為的熱血澎湃，不過一場蟲趣。

沒來由，六三想到一句話。

“一定要別人按照你們的世界觀而活，你們怎么那么刻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