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著名歷史學(xué)家吳晗的經(jīng)典歷史人物傳記。全書寫定于1948年,當(dāng)時作者思想自由,文思活潑,語言生動,正當(dāng)盛年。通過梳理、考訂、辨析各類翔實的歷史資料,作者用通俗淺顯的語言將明太祖朱元璋這個復(fù)雜多面的帝王細(xì)致入微地展現(xiàn)了出來——?dú)v經(jīng)艱辛磨難、乞討度日的小流氓和英勇睿智、氣度恢宏的統(tǒng)帥,勤政愛民、夙興夜寐的開國之君和猜忌心極重、殺戮成性的孤獨(dú)老人,矛盾地統(tǒng)一于他的身上。在真實呈現(xiàn)歷史場景的同時,也還原了一個被歷史迷霧遮蔽著的活生生的人。
吳晗(1909—1969),原名吳春晗,字辰伯,浙江義烏人。著名歷史學(xué)家、社會活動家、現(xiàn)代明史研究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先后任教于云南大學(xué)、西南聯(lián)大、清華大學(xué),曾任清華大學(xué)校務(wù)委員會副主任、歷史系主任等職務(wù)。
1949年后,歷任北京市副市長、中國科學(xué)院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部委員、北京市歷史學(xué)會會長等職。1960年寫成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并因此于1969年10月被迫害致死。代表作有《朱元璋傳》《明史簡述》《讀史札記》《歷史的鏡子》等,其中《朱元璋傳》,先后四易其稿,投入了畢生精力,是明史研究的經(jīng)典之作。
第一章小流氓
他長得軀干魁偉,黑黑的臉,下巴比上腭長出一寸多,高高的顴骨,卻又大鼻子,大耳朵,就整個臉盤看,恰像一個橫擺著的立體形的山字,腦蓋上一塊奇骨隆起,像一個小山丘。粗眉毛,大眼睛,樣子雖看著叫人不喜歡,卻怪勻稱,怪威嚴(yán)而沉著。
一小沙彌
元至正四年(公元1344年,元順帝妥懽帖睦爾在位的第十二年),淮河流域的人民遭受了苦難,旱災(zāi),蝗災(zāi),加上瘟疫。
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雨了,栽下的苗曬得干癟枯黃,大地裂開了一條條的裂縫。到處在求雨祈神,老年人恭恭敬敬地向龍王爺磕頭,孩子們戴著柳枝圈圈躥出躥進(jìn)。正在焦急沒收成時,又來了彌天漫地的蝗蟲,把穗上稀稀的幾顆粟粒吃得一干二凈。地方上有年紀(jì)的人都在唉聲嘆氣,哭喪著臉,說幾十年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年成,這日子著實過不得了。
不料禍不單行,瘟疫大起,鐘離太平鄉(xiāng)的人,接二連三地病倒。人們已經(jīng)吃了多少時候的草根樹皮了〔1〕,病一起就挺不住,開頭只覺得渾身無力氣,接著是上吐下瀉,不到一晝夜便斷了氣。起初大家還不理會,到了一個村子里一天死去了幾十個人,家家死人,天天死人的時候,明白這是上天在降罰,散布瘟疫來收人,才著了慌。不管“在數(shù)的難逃”的老話,還是逃命要緊,各村莊的人攜兒帶女,只要有親戚朋友家可投奔的,連家里的病人都顧不得了。不過幾天工夫,太平鄉(xiāng)數(shù)得出的十幾個村子,便鬧得人煙寥落,雞犬聲稀,顯出一片凄涼黯淡的景象。
孤莊村〔2〕朱家,朱五四官名叫世珍的,一大家人,不過半個月,死了三口。五四六十四歲了,四月初故去,三天后,大兒子重四學(xué)名叫興隆的也死了,到二十二日那一天五四的老伴陳二娘又死了。五四的二兒子重六(興盛)和小兒子元璋(原名興宗,小名重八),眼看著大人一個個倒下,請不得郎中,抓不得藥,只急得相對痛哭。〔3〕尤其為難的是:家里沒有一貫鈔、一錢銀子,買不了棺木,更談不上墳地。田主呢?幾年的主客,想來總該施舍佃戶一塊埋骨之地,誰知不但不理會,反而“呼叱昂昂”〔4〕,鄰舍們都覺得難受,傷心。正沒計較處,同村人劉繼祖〔5〕不忍心,慨然舍了一塊地〔6〕,兩兄弟磕頭謝了,真是一頭有了著落。但是,衣裳呢?棺槨呢?還是沒辦法。只好將就把幾件破衣裳包裹了,抬到墳地草葬。兩兄弟一面抬,一面哭,好容易抬到了,還未動手挖坑,突然間風(fēng)雨交加,雷轟電閃,整個天像塌下來似的。兩兄弟躲在樹下發(fā)抖,約夠一頓飯時,天霽雨晴,到墳地一看,大吃一驚,尸首不見了,原來山腳下土松,一陣大水把坡上的土沖塌了,恰好埋了尸首,薄薄的一個土饅頭,俗話叫做“天葬”〔7〕。三十五年后,朱元璋寫《皇陵碑》時,還覺得傷心:“殯無棺槨,被體惡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漿!”〔8〕
父母的大事雖了,過日子呢?沒留下一寸土、一粒米,元璋餓了些日子,到處找零活做。誰知大戶人家都已逃荒逃瘟去了,貧民小戶自己都在挨餓,怎么雇得起人?到處碰壁,懶洋洋地不愿回家,一徑到村外給他父母上墳,蹲在新長著青草的墳邊,沉思如何來打發(fā)日子,對付肚子。
他長得軀干魁偉,黑黑的臉,下巴比上腭長出一寸多,高高的顴骨,卻又大鼻子,大耳朵,就整個臉盤看,恰像一個橫擺著的立體形的山字,腦蓋上一塊奇骨隆起,像一個小山丘。粗眉毛,大眼睛,樣子雖看著叫人不喜歡,卻怪勻稱,怪威嚴(yán)而沉著。
小時候替人看牛放羊,最會出主意鬧著玩,別的同年紀(jì)的甚至大幾歲的孩子都習(xí)慣了聽指揮。最常玩的一個游戲是做皇帝,你看,雖然光著腳,一身藍(lán)布短衣褲全是窟窿補(bǔ)丁,他卻會把棕樹葉子撕成絲絲,扎在嘴上做胡須,找一塊車輻板頂在頭上當(dāng)平天冠,弄一條黃布包袱披在身上,土堆上一坐,自己做起皇帝來了。揀一些破木板,讓孩子們畢恭畢敬地雙手拿著,當(dāng)做朝笏,一行行,一排排,整整齊齊地三跪九叩頭,同聲喊“萬歲”。
又最會做壞事。有一天,忽然餓了,時候早又不敢回家,怕田主罵。同看牛的周德興、湯和、徐達(dá)許多孩子也都嘴饞起來了。大家越說餓,真的肚子咕嚕得越兇。這個說有一碗白米飯吃才好呢,那個又提真想吃一頓肉,一個又說肉是財主們吃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個個的嘴都被說得流涎了。猛然間元璋一喊“有了”,大家齊聲說:什么?元璋笑著說:現(xiàn)放著肉不吃,真是呆鳥!大家還不明白。元璋也不再說話,牽過一條花白小牛娃,放牛繩捆住前后腿。周德興看了,趕緊抄著砍柴斧子,當(dāng)頭就是一斧。湯和、徐達(dá)也來幫忙剝皮割肉。別的孩子們揀爛柴樹葉子,就地生起火來。一面烤,一面吃,個個眉飛色舞,興高采烈,不一會兒,一條小牛娃只剩一張皮、一堆骨頭和一根尾巴了。這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山腳下村子里,炊煙裊裊在半天空,是該回家的時候了。驀地一個孩子省悟了,小牛吃了如何回主人的話?大家都面面相覷,想不出主意,擔(dān)不起罪過。正在著急,互相埋怨,亂成一團(tuán)的時候,小一點(diǎn)的孩子竟哇地哭了出來。元璋一想,主意是自己出的,責(zé)任也該擔(dān)起來,一拍胸脯說:算我的事。也真虧他想,把皮骨都埋了,把小牛尾巴插在山上石頭空縫里,說是小牛鉆進(jìn)山洞里去了,只留下尾巴,拉了半天不出來。孩子們齊聲說好。當(dāng)天晚上,元璋挨了一頓毒打,被趕回家。雖然吃了苦,丟了飯碗,但深深得到孩子們的信任,大家都甘心當(dāng)他作頭腦〔9〕。
這一年他算是十七歲,是元天歷元年(公元1328年)九月十八日未時生的,屬龍,扣準(zhǔn)了還不滿十六足歲。父親是老實本分人,辛苦了一輩子,頭發(fā)胡子全白了,搬了一輩子家,從泗州盱眙縣遷到靈璧縣,又遷到虹縣,到五十歲時又遷到鐘離東鄉(xiāng),住了十年,活不下去,再遷到西鄉(xiāng),四年前才搬到這孤莊村來!10〕十個田主大戶竟有十個是黑心的,說盡好話算是佃了幾畝地,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還在地里做活,出氣力、流汗水,忙碌一年到頭,算算收成,十成里竟有六成孝順了田主。左施肥、右戽水,把田地服侍得肥了些,正好多收一點(diǎn)時,田主立刻就加租,劃算一下,還是佃戶吃虧。劃不來,只好搬家另覓大戶;忍下去吧,三兩年后還是得被攆走。因之,雖然拖兒帶女,在一個地方竟住不滿十年,而且,老是替新大戶開荒地,服侍熟了,就得走路。賣力氣,受欺侮了一生,到死后,連葬處都沒有,要不,怎么會求劉繼祖舍地?
兒女都大了。大哥二哥算是娶了媳婦,說也笑話,連花轎也用不起,喜酒也沒有一盅,還不一樣是佃客人家的女兒。三哥重七(興祖)給人家招了上門女婿,白得一房家小,可是得給人家挖一輩子地,—也好,家里省一張嘴。大哥有兩個小的,二哥也養(yǎng)了一個男孩,算是一家老小三代。大姊嫁給王七一,二姊遠(yuǎn)了,還是在盱眙時候訂的,男人叫李貞。〔11〕只有自己沒成家,要是時和世泰、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太平年頭,一家子勤勤懇懇,佃上幾十畝田地,男耕女織,喂雞養(yǎng)豬,上山砍柴,沿路撿糞,靠著有的是人力,縮衣節(jié)食,苦雖苦,像牛馬樣總活得下去。偏又時運(yùn)不濟(jì),二嫂三嫂先后病死,大侄兒和二房的孩子都夭折了,王家滿門死絕,嫁給李家的二姊也死了,姊夫帶著外甥保兒逃荒,不知去向。偏偏今年又鬧瘟,一家三口都被瘟神帶走了,偌大一個人家,只剩大嫂王大娘和二侄文正,二哥重六和元璋自己了。
剩下四口人,糧食一粒也沒有,地里的呢?一旱一蝗,收到的不夠交租,哪來吃的!平時一家子都靠力氣血汗換飯吃,如今只好吃草根樹皮,何況也不容易找。估計大嫂還有娘家,總可以央告到一升兩升;二哥呢?這些天臉色也老是不對勁。自己食量又大,粗重活計雖干得,卻苦于這荒年,空有氣力沒處賣。小時候雖跟蒙館老師上過幾月學(xué),一來貪玩,二來農(nóng)忙得下田,哪曾好好念過一天書。雖然靠著有點(diǎn)記性,認(rèn)得幾百個字,又苦不甚通解,故做不得文墨勾當(dāng),當(dāng)不得衙門里的書手,也寫不得書信文契。父親搬到本村來,本是貪圖這一鄉(xiāng)荒地多、人力少,只要死命使氣力,三個壯丁加上女眷,孩子們替人放牛趕羊,也不會吃閑飯,天可憐見有兩三年好莊稼,對付著混過日子。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刻薄狠心像是田主應(yīng)有的德性,三節(jié)送禮,按時交租,賠著笑臉,還是掂斤播兩,嫌麥子太潮,嫌稱不夠,恨不得用兩個秤砣,扳住秤尾起不來。那一些管事的更是刁難百般,饒是肥雞大肉,大碗酒,還拍桌捶凳,臉上像繃過似的,剝不出一絲笑容。這年頭能少交一點(diǎn)租就是天大的人情了,還敢開口向他們借口糧?官家的賑濟(jì)呢?不敢指望。即使皇恩浩蕩,居然會有一點(diǎn),還不是落在縣官的荷包里、大戶的倉庫里去,哪兒會有窮人的份。而且,即使漏出一星星、幾顆顆,要鋪保啦,到保甲長家里去摁手印啦,又是調(diào)查啦,登記啦,還有什么什么的,發(fā)下來不夠吃一頓,腿跑斷了,頭磕破了,氣受夠了,也許還挨不著,輪不到。索性斷了這個夢,倒少些麻煩。再說本家呢?伯父這一房還在泗州盱眙縣,是祖父手上打的根基,伯父名下有四房,聽說近年已衰落得不像樣,幾個哥哥侄兒先后去世,只剩一個四嫂在守寡,看光景也投奔不得!12〕
再往上,祖籍是句容,朱家巷還有許多族人。祖父在元朝初年是淘金戶,本地不出金子,官府不由分說按年照額定的數(shù)目要,只好拿谷子換錢鈔,到遠(yuǎn)處買金子繳納。后來實在賠納不起,沒奈何,丟了房屋田地,逃到泗州盱眙縣墾荒。那邊幾代沒來往,情況不明,再老的祖籍是沛縣,如今已經(jīng)隔了幾百年,越發(fā)不用說了。〔13〕
舅家呢?外祖父陳公那一嘴大白胡子,慣常戴上細(xì)竹絲箬帽,仰著頭,那扣齒念咒的神氣,還依稀記得。想起來也真怪,只知道叫他外公,連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死的那年已經(jīng)九十九歲,差一年便算人瑞,可以報官領(lǐng)賞,據(jù)說還有花紅表里,縣太爺還要請酒作揖呢。母親曾翻來覆去地說外祖父的故事,這話已有五六十年了!那時外祖父在宋朝大將張世杰部下當(dāng)親兵,韃子兵進(jìn)來,宋朝的地方全被占了,連文丞相都打了敗仗,被俘虜過去。張世杰忠心耿耿,和陸丞相保著小皇帝逃到崖山,那年是己卯年(公元1279年)。二月間,張世杰集合了一千多條大船,和韃子兵決戰(zhàn),不料崖山海口失守,斫柴取水的后路給切斷了,大家只好吃干糧,干得忍不住,連海水也顧不得,大口大口灌下,弄得全軍都嘔吐病困。韃子兵乘機(jī)進(jìn)攻,宋軍船大,又都連在一起,無法轉(zhuǎn)動,三軍絕望死戰(zhàn),一霎時中軍已被沖破了,陸丞相眼見不濟(jì)事,不肯被俘,讓韃子作踐,仗劍叫妻子女兒都跳下海去,自己背著六歲的小皇帝跟著殉了國。張世杰帶了十幾條船,沖出重圍,打算重立趙家子孫,恢復(fù)國土,忠義之氣實在感動人。誰知天不保佑,船剛到平章山洋面上,一陣颶風(fēng),把船都吹翻,張世杰也淹死了,宋朝也就真?zhèn)亡了國!外祖父掉在海里,僥幸被人救起,吃了許多苦頭才得回家。為著不肯再替敵人當(dāng)兵,遷居到盱眙津里鎮(zhèn)。他原來會巫術(shù),就靠當(dāng)巫師,畫符念咒,看風(fēng)水,定陰陽過日子。到老年時常含著一泡眼淚說這故事,惹得聽的人也聽一遍哭一遍。外祖父只生了兩個女兒,大的嫁給季家,小的就是母親;過繼了季家大表兄做孫子,外祖父死后,這些年也沒有和季家來往,料想這年頭,景況也不見得過得去!14〕
元璋想來想去,竟是六親都斷,天地雖寬,無處投奔,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無路可走,越想越悶越煩,無精打采地走回家來,蒙頭便睡。
吃了一些日子草根、樹皮、糠屑、觀音土,半饑半飽,落魂失魄似的一籌莫展。大嫂帶著侄兒回娘家去了;二哥一樣的餓,也沒主意;當(dāng)時在一起的幾個朋友周德興、湯和年紀(jì)都比自己大,有氣力、有見識,又都出外謀生去了,無人可商量。從四月一直待到九月,半個年頭了,還計較不出一條活路。
天還是吝惜雨水,蝗蟲越來越多,日子久了,連草根樹皮都吃完了,再也撐不下去,和二哥商量如何是好,二哥急得直跳,哭了半天,想想只有遠(yuǎn)走他鄉(xiāng),各奔前程找活路去。哥哥舍不得兄弟,兄弟舍不得哥哥,哭得連鄰舍也傷心了。隔壁汪老娘看著重六不放心小兄弟,提醒當(dāng)年五四公不是在皇覺寺許了愿,舍朱重八給高彬法師當(dāng)徒弟嗎?如今何不一徑當(dāng)和尚去,一來還了愿,二來總有碗淡飯,不比餓死強(qiáng)?二哥想想也是辦法,這事就此定了局。〔15〕
原來元璋少時多病,才生下,三四天不會吃奶〔16〕。肚子脹得圓圓鼓鼓,險些不救。五四公做了一個夢,夢里覺得孩子不濟(jì)事了,怕是命硬,也許只有佛菩薩救得下,索性舍給廟里吧,一徑抱著孩子進(jìn)一個寺,寺里和尚一個也不在,接不著頭,又抱回來。忽然聽見孩子的哭聲,夢醒了,孩子真在哭,媽媽在喂奶,居然會吃奶了,過幾天,肚脹也好了。長大后還是三天風(fēng)、四天雨,啾啾唧唧,病總不離身,父母著了慌,想起當(dāng)年的夢,才真的到寺里許了愿,給元璋舍了身!17〕
汪大娘和他的兒子汪文替元璋預(yù)備了香燭,一點(diǎn)禮物,央告了高彬法師。九月里的一天,皇覺寺多了一個小沙彌,長老添了小徒弟。朱元璋剃光成葫蘆頭,披上一件師父穿爛的破衲衣,居然是佛門弟子了。掃地、上香、打鐘、擊鼓、煮飯、洗衣、念經(jīng),是日常功課,見人叫師父、師兄、施主,連稱呼也改了。早晚聽著鐘聲、鼓聲、木魚聲,想想自己,想想半年前的家,想想不知逃到哪兒去的二哥,心中無限感慨。〔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