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男孩》是一個真實的故事。20世紀初,賽艇運動因運動裝備和場地的高要求而令普通百姓望而卻步。統(tǒng)領(lǐng)美國賽艇圈的,是哈佛、耶魯?shù)荣F族名校的賽艇隊。1936年,華盛頓大學的貧困少年喬伊?瑞茲,和他同樣出身貧寒的八位隊友們,并肩作戰(zhàn),擊敗了眾多名校賽艇隊,取得了代表美國出征柏林奧運會的資格。榮譽之路荊棘叢生。正值大蕭條時期,賽艇男孩們需自付旅費赴德參賽,加上路途顛簸遙遠,他們的身心備受煎熬;而他們的對手,正在納粹陰云密布的德國,磨刀霍霍等君一戰(zhàn)。男孩們?nèi)绾慰朔刂乩щy,到達德國?遠赴重洋、體力透支,他們?nèi)绾沃泵鎯春返牡聡,絕地反擊?奧運奪冠之后,他們的人生又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
1936年柏林奧運會九個來自底層的貧困男孩,一項高高在上的菁英運動他們將手中的槳劃向了奧運賽場他們向世界展示,什么是勇氣、信任、團結(jié)、樂觀和決心
在這種付出的辛苦多,得到的榮譽少,但依然世代流行的賽艇運動中,必有一些美好是尋常人所看不到的,只有杰出人士才能夠洞察體悟。
——喬治·耶曼·波克科
在一個下著毛毛雨的濕冷暮春天氣里,我翻過牧場周圍的雪松柵欄,穿過潮乎乎的林子,走向一棟普普通通的小木屋,喬伊.瑞茲躺在木屋里,快不行了。寫作本書的念頭就是在那個時候萌生的。
那天我敲響喬伊女兒茱蒂的門時,對喬伊我只知道兩樣事:第一,七十好幾的他一個人把諸多雪松樹樁拖到山下,劈成欄桿,打下樁子,建立了長達兩千兩百二十四英尺長的欄桿,就是我剛剛翻越過的。不管什么時候,想到他一個人完成了如此艱巨的任務(wù),我總是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另一件事,他和其他八位來自華盛頓州的年輕人,這幾個出身農(nóng)家、漁民以及伐木工家庭的孩子,在一九三六年的奧運八槳劃艇比賽中一舉奪冠,震撼了劃船
界,連希特勒也為之震驚。
茱蒂打開了門,引我進入舒適的起居室。喬伊躺在沙發(fā)上,腳翹得老高,他身高可是有一百九十公分的。那天他穿了一套灰色的運動裝,腳上套著亮紅色的羽絨靴,稀疏的胡髭已經(jīng)白了,臉色灰黃,眼睛腫著,這都是心力衰竭害的,最后也是因此撒手人寰的。不遠處放著一個氧氣罐,壁爐里的火噼里啪啦作響。墻壁上掛滿了家庭照,最遠的玻璃裝飾柜里裝著洋娃娃、玩具馬還有鑲著玫瑰圖案的陶瓷。面向戶外的窗戶上是點點雨滴。立體聲音響里輕輕播放著三十年代的爵士音樂。
茱蒂跟喬伊說我來了,喬伊把長而嶙峋的手朝我伸過來。茱蒂曾經(jīng)把我的上一本書念給喬伊聽過,他想見見我,和我談?wù)。非常巧的是,喬伊年輕的時候,剛好是安格斯.海爾的好朋友,而安格斯的父親是我上一個故事的主角。我們就此聊了一會兒,然后話題就轉(zhuǎn)到他自己身上。
他的聲音纖細而脆弱,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他努力用言語捕捉過去的記憶,時不時陷入沉默。借著女兒小心的提醒,他開始慢慢地從生活往事中拉出線頭來;貞浲陼r代和大衰退時的少年時代遭受的不幸,以及克服的難關(guān),他的話語時斷時續(xù),但是語氣卻非常堅定。我坐在那里,專注地聽著,自始至終都非常震驚。
但是當說到在華盛頓大學的賽艇生涯時,他開始動容了。他說到了劃船這項運動,說到了船體和槳,說到技術(shù)與技巧。他回憶著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漫長而冷冽的等待,擄獲大勝以及險避失誤,說到前往德國,在希特勒的眼皮底下走上柏林的奧運領(lǐng)獎臺,說到他的搭檔,但是這些都沒有叫他流淚。然后他說到了“船”,這時他開始語帶哽咽,淚水溢滿在他明亮的眼睛里。
一開始,我以為他說的船是哈士奇快艇,一路把他帶上榮耀講臺的賽艇;或者說的是他的團隊,幾個年輕人的夢幻組合,得到了賽艇最高榮譽。最后,看著喬伊對某些重要場合的不斷復(fù)述,我知道他所說的不單是船艇,也不單是駕馭賽艇的團隊,對喬伊來說,船包含前兩者,更超越了兩者,是某種神秘而不可定義的東西。那是一段共同的經(jīng)歷,一段折疊起來的金色時光,九個生命共同努力,一心一意,分享所有,共同得到了榮耀與尊重。喬伊所以哭,三分是因為過去的瞬間消失了,七分則是因為那個瞬間的美好。我是這么看的。
那個下午,當我想要離開的時候,茱蒂把喬伊的金牌從墻邊的玻璃柜里取出來,遞給我我仔細欣賞的時候,茱蒂對我說,幾年前這塊金牌曾經(jīng)一度消失了。一家子翻遍了家里的上上下下,最后終于放棄。多年之后,他們重新整理房屋的時候,又在閣樓的一堆物件中
找到了它。大概是松鼠看上了金牌閃閃發(fā)光的樣子,把它當作自己的寶貝收藏到窩里。茱蒂這么對我說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喬伊自己的故事,就好像這塊金牌被隱藏得太久了。
我再次握住喬伊的手,對他承諾,我會再來,和他多談?wù)劊椅曳浅F诖阉麆澊娜兆訉懗梢槐緯。喬伊握住我的手,說樂見其成,然后他的聲音又哽咽了。他的話再度讓我意外:“不要單單寫我,要寫船!
丹尼爾.詹姆斯.布朗
于華盛頓瑞蒙德
二○一二年八月
丹尼爾·詹姆斯·布朗,美國作家,曾任斯坦福大學教師,現(xiàn)居紐約,著有多本歷史紀實作品,《激流男孩》是其最為重要且最為知名的作品,被列為2014年美國華爾街最受追捧的13本書之一。丹尼爾曾數(shù)十次采訪九十高齡的主人公喬伊和他的女兒,并搜集了大量史料,記錄下這震撼世界的光彩一瞬。它展示了勇氣、信任、樂觀和決心所創(chuàng)造的奇跡! 丹尼爾還創(chuàng)作了以1846年美國西部淘金熱為背景的紀實小說《冷漠的星星》,以及反映1894年美國明尼蘇達州欣克利大火的紀實小說《燃燒的天空》等。
藍曉鹿(筆名),原名曹堤,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翻譯碩士,曾任出版社編輯,現(xiàn)專職翻譯,寫作。
第一部 一八八九~一九三三年 他們的時代
第一章 船屋里新來的年輕人
第二章 喬伊:孤單童年
第三章 最好的造船師
第四章 喬伊:艱辛謀生
第五章 踏入駁船
第二部 一九三四年 森林中的大型雪松
第六章 賽季開始了
第七章 進軍東部
第八章 喬伊:一心一意生活
第三部 一九三五年 至關(guān)重要的一年
第九章 尋找黃金組合
第十章 哈德遜河上的較量
第十一章 喬伊:大古力的夏天
第十二章 艱難時世
第四部 一九三六年 接觸神圣之地
第十三章 決戰(zhàn)加州隊
第十四章 激烈的校隊賽
第十五章 劃向世界
第十六章 柏林印象
第十七章 比賽!比賽!比賽!
第十八章 最終的決勝
第十九章 喬伊:最平靜的時刻
尾聲
致謝
第十九章 喬伊:最平靜的時刻 賽艇的精神意義是什么?……完全犧牲自我,把小我融入團隊之中。 ——喬治·耶曼·波克科
在確定是他們贏得了大賽之后,美國隊的年輕人把賽艇悠悠地劃回大看臺附近,接受大家禮節(jié)性的歡呼。尤伯瑞克森和波克科也匆忙從看臺走下來,穿過西豪斯前方的觀眾群,急著和他們的年輕人會合。羅伊·伯罕忙不迭地沖進媒體辦公室,急著大書特書這個他等了一輩子的新聞,全心浸入其中,希望盡畢生所學把事件表達得淋漓盡致,他不知道的是西雅圖那端已經(jīng)剛剛把《西雅圖郵訊報》的夜班人員遣走了。早上沒有編輯,他的這則新聞始終無緣上報。萊尼的攝影機依然在記錄全程,年輕人把賽艇劃到西豪斯的正前方。幾個納粹官員面無表情地看著奧運官員俯身握住莫赫的手,并把一個大花環(huán)贈予休姆,花環(huán)如此之大,好像是要給馬佩戴的,而不是要套在人的脖子上的。休姆接了過去,卻不知該拿花環(huán)怎么辦,先把花環(huán)降到頭上,傻傻笑了一下,又把花環(huán)遞給喬伊,喬伊做了同樣的動作,然后把花環(huán)遞給矮個兒杭特,一路遞下去,直到到了船頭莫瑞斯的手上。 尤伯瑞克森上氣不接下氣地到了浮塢上,對著賽艇,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語塞。為了掩飾尷尬,他指著莫瑞斯的花環(huán)說:“打哪弄來的?”莫瑞斯指了指肩頭,說道:“從下游撈上來的!蹦贻p人爬上岸來,德國樂隊開始演奏美國國歌《星條旗》,他們立正站好。然后他們和一些大人物握手,再之后搬起哈士奇,往船屋里走。他們就穿著弄臟的運動衫和運動短褲出現(xiàn)在世界面前,好像平常從華盛頓湖訓練回來一樣。在回船屋的路上,尤伯瑞克森被一個美聯(lián)社的記者攔了下來,問他對這群年輕人有什么看法。這回尤伯瑞克森不語塞了,他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說道:“這是我見過最棒的舟中弄潮兒,而我也算見多識廣吧。” 第二天早上,他們回到了格魯諾。萊尼的團隊和國際媒體正等著給他們拍照。萊尼已經(jīng)拍了很多鏡頭了,從岸上拍的、從船上拍的,而她現(xiàn)在想要捕捉舵手和槳手的近距離寫照,她先讓攝影師坐在休姆的位置上,然后又讓他坐到莫赫的位置上,年輕人都配合地劃著船。意大利隊和德國隊也配合她,做出同樣的動作。效果非常驚人。八槳劃船序列依然是奧運賽中最激烈的動作場景之一。萊尼巧妙地把后來補拍的鏡頭,加入之前的畫面中,造成劃手一致前后劃動,面部呈現(xiàn)到鏡頭面前,后來再退去的效果。 拍攝結(jié)束之后,他們把快駒哈士奇打理好,準備運往西雅圖,這才穿上奧運會服,再次前往奧運體育館,要去看奧地利和意大利爭奪足球賽金牌。比賽之后,年輕人親入會場,得到大會頒發(fā)給自己的金牌。他們與德國隊和意大利隊并排站著,奧運官員走到美國隊前方,把金牌掛在年輕人的脖子上,還把小小的花環(huán)放在他們頭頂。其中個頭最矮的莫赫,上前一步走到一個臺子上。一名選手逗趣地說:“你處心積慮要得這個獎,就是為了有一天比我們高出一些來,是吧?”有人遞給莫赫一根從罐子里拿出的橡樹幼枝。他們的名字突然出現(xiàn)在體育館東邊四十三英尺寬的巨型屏幕上!缎菞l旗》的樂聲響了起來,美國國旗在頒獎臺后方緩緩升起。喬伊手放在心臟上第一章 船屋里新來的年輕人 打從十二歲的少年起,我便開始劃船,之后都在這個行業(yè)里,這方面我可以說上幾句權(quán)威之言。那就是作為有記載的最古老的運動之一,劃船這件事里含著一些看不見的價值:社會、倫理和精神層面的,不是一般的傳授教育就可以灌輸給學生的,學生必須借著觀察,借由自己的體驗,有所領(lǐng)悟。 ——喬治·耶曼·波克科 一九三三年十月九日。星期一。一早上天就陰著。這是一個灰暗時代的灰暗日子。 戈斯特航運公司的水上飛機從普吉特海灣緩緩起飛,沿著水灣,嗡嗡往西飛行,在烏壓壓的云層下,飛往布雷默頓的海軍港。運送飛機至渡口的擺渡船如白蠟一般,緩緩消失在柯曼碼頭。商業(yè)區(qū)的史密斯塔卻恍如伸展的食指,指向陰霾的天空。穿梭在塔下街道上的人們,舊衣舊鞋舊軟帽,推著木制運貨車,趕往街頭巷尾,開始以賣橘子、蘋果以及幾分錢一包的口香糖為生的一天。西雅圖的耶斯勒路是城區(qū)最古老的街道之一,在這條曾經(jīng)的木材滑送道上,人們排起了長隊,低著頭,望著潮濕的人行道,與周遭的人低聲交談著,等待施放食物。卡車從《西雅圖郵訊報》報社里開出來,開在石頭路面上喀喀作響,丟下一捆捆的報紙。戴著羊毛帽的報童把一摞摞的報紙拖往十字路口、電車車站以及飯店出入口,他們揚起報紙,大聲叫賣:“一千五百萬復(fù)蘇經(jīng)濟! 耶斯勒往南幾條街,就是散落在艾略特灣的貧民窟,孩子們在潮濕的紙箱床上醒來。他們的父母從鐵皮防水紙的矮棚里走出來,呼吸著污水和腐爛海草的臭味。他們拆了板條箱,俯身火堆上,把木條添加進去。抬頭望著制服灰的天空,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更冷冽的天氣,他們不曉得接下來的冬日要怎么過。 商業(yè)區(qū)的西北邊,北歐移民老區(qū)巴拉德附近,幾條駁船冒著黑煙,小心地拖著長形的木筏,進入船閘,想要把木筏提升到華盛頓湖上。但是大多數(shù)的駁船和船只都靜靜擠在港灣,幾乎廢棄不用了。東面一點的鮭魚灣,幾十條漁船幾個月都沒出動了,在碇泊處上上下下地浮動,油漆從船殼上剝落。隱約出現(xiàn)在巴拉德上方的芬妮·瑞爵區(qū),木炭燃燒產(chǎn)生的黑煙從簡陋房舍的煙囪中冒出,散入云端。 這是大蕭條的第四年。全美每四個工作人口當中就有一個失業(yè),也沒機會找到工作,在這大約一千萬人口之中,只有四分之一的人能領(lǐng)到些許救濟金。四年來,工業(yè)產(chǎn)量已經(jīng)萎縮了一半。至少有一百萬人,甚至多至兩百萬人無家可歸,流落街頭或者淪落到像西雅圖胡佛村這樣的大型貧民區(qū)。在大多數(shù)的美國市鎮(zhèn),銀行都關(guān)了門。隨著大門的關(guān)閉,許多美國家庭的存款也隨之消失。在那個時候,沒人知道這種蕭條的日子何時結(jié)束。 而這恐怕是最糟的。不管是銀行家還是面包師,不管是建房子的還是無殼蝸牛,對未來的恐懼與極端不確定,這種感覺日日夜夜不時地伴隨著每一個人。早在三月份的時候,一部電影《金剛》異軍突起,一夕爆紅。市鎮(zhèn)的電影院外人們排起長隊,不分年紀,大家把口袋里不多的分分角角都掏出來,來看一頭巨大的非理性巨獸如何侵占了文明世界,把居民擄去,讓他們在危險的深淵徘徊。 也有一線微光,顯示世運即將轉(zhuǎn)好,但是這線光芒太微弱了。當年早期,股市已經(jīng)略有回升,道瓊斯指數(shù)在三月十五日當天上升了百分之十五點三四,以六十二點一零點作收,打破當時的紀錄。但是美國人在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二年底間,已經(jīng)看到太多資本破產(chǎn)了,幾乎每個人都認為復(fù)蘇希望渺茫。實際上,也的確如此,花了二十五年的時間,道瓊斯才回到一九二九年的最高點——三百八十一點。再說,對大多數(shù)的美國人來說,通用電器的股價又關(guān)他們什么事呢,他們根本沒有股票。對普通民眾來說,重要的是塞在床下的保險箱和瓶瓶罐罐,里頭藏著他們的積蓄,可是到如今,大多已經(jīng)快見底了。 白宮有了新主人富蘭克林·羅斯福,他是快樂樂觀的老羅斯福的遠房侄子。新總統(tǒng)信心滿滿地上任,口號滿天,計劃滿腹。但是前總統(tǒng)胡佛也同樣樂觀淘淘,他曾經(jīng)夸口,不久的將來美國會永遠消除貧困!拔覀兊耐恋馗皇,風景優(yōu)美,居住于這塊土地上的人民快樂富足,滿有福澤機會。”前總統(tǒng)曾經(jīng)在他的就職典禮上如是說,不過事后看來他后面的那一句,就更具諷刺意義:“成就之果在這里成熟的機會遠大于其他國家! 新上任的總統(tǒng)究竟怎么樣,很難預(yù)料。夏天他開始實施新策略的時候,激起反彈聲浪,有人稱他為激進派、社會主義,甚至還有人說他是布爾什維克。不管時局如何,沒有美國人愿意走蘇聯(lián)的路。這些話叫人聽來真是不安。 德國政壇也出現(xiàn)了一個新面孔,一月的時候,由德國社會主義工人黨推上臺面,這一政黨素有激進之名。那時大家還不知道這激進的含義。而阿道夫·希特勒罔顧《凡爾賽條約》,在國內(nèi)重振武力。在大部分美國人對歐洲事務(wù)沒什么反應(yīng)的時候,英國卻對此很警覺,他們懷疑戰(zhàn)爭的恐懼要重新上演;蛟S看不出來,但是可能性又極高,好像天邊一朵散不開的烏云。 《美國周報》是每個周日出版的報紙,有十來份報紙都會在周日附贈《美國周報》,而《西雅圖郵訊報》也是其中之一。前一天,也就是一九三三年十月八日禮拜天的那一期《美國周報》上有一幅漫畫,占據(jù)了半個版面,名叫“城市陰影”。這是一幅炭筆畫,明暗對比強烈,整體的色調(diào)灰暗。畫中描述一個戴著圓頂窄邊帽的父親失望地坐在人行道上,女兒和老婆衣衫襤褸地站在后方,小兒子則拿著報紙站在旁邊。畫上寫著:“嗨,老爸,別放棄!或許你一個禮拜都沒有成交一筆,那也不過就像我沒找到送報紙的路!闭嬜钗酃獾氖悄腥四樕系谋砬椋豪Щ、疲累,某種比失望更沉重的東西,他不再相信自己。對《美國周報》的眾多讀者來說,這個表情他們都很熟悉,每天早上他們在鏡子里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臉。 可是,西雅圖那天的烏云沒有籠罩整天,那個陰霾的時代也沒有持續(xù)很久。近中午的時候,云層之間出現(xiàn)了縫隙。在西雅圖的華盛頓湖,靜靜的湖水由灰轉(zhuǎn)綠,再轉(zhuǎn)成藍色的。華盛頓大學正位于一個俯瞰湖面的高地上。陽光灑在新落成的石建圖書館上,館前的草坪上聚著一些學生,他們吃著午餐,翻著書,閑聊著。幾只黑烏鴉在學生中間晃蕩,期待啄食無意落下的面包屑或起司末;而海鷗則在圖書館的染色玻璃及新哥特建筑物的尖頂之上的藍天滑翔。 大部分的學生男女分開坐著。男同學大多穿著熨燙平整的長褲、新閃閃的牛津鞋、開襟羊毛衫。他們一邊用著餐,一邊討論著課程上的事,討論著即將展開的與俄勒岡大學的橄欖球賽,以及兩天前剛剛結(jié)束的棒球世界大賽的驚人結(jié)果,小個子的梅爾·奧特帶領(lǐng)紐約巨人隊贏得冠軍。奧特先打出二比二的局面,然后一個飛球,叫紐約巨人贏過華盛頓議員。這種事讓人明白,小個子有著大能量,告訴你,世事易變,可能變好也可能變壞。幾個年輕學生輕吸石楠煙斗,阿爾伯特王子卷煙甜絲絲的味道就在人群中飄散開來。其他學生在瀏覽《西雅圖郵訊報》時,則把煙斗從嘴唇上挪開,滿意地看著占了半個版面的煙草廣告:“世界大賽二十三個冠軍中有二十一人愛抽‘駱駝’,是煙草刺激了健康神經(jīng)才大獲全勝! 年輕的女學生在草坪上圍成自己的圈子,她們足蹬低跟淺口鞋、絲襪,長裙及膝,寬松的襯衣在領(lǐng)口和袖口打了折,還飾有荷葉邊。頭發(fā)有長有短,發(fā)型各異。和男同學一樣的是,她們也聊著班上的事,有時候也說說橄欖球。幾個周末和男友約會看電影的,則討論著鎮(zhèn)上放映的新片:派拉蒙公司由賈萊·古柏主演的《周日午后》,以及樂聲電影公司推出的由法蘭克·開普拉執(zhí)導(dǎo)的《一日貴婦》。有幾個女孩也和男同學一樣,抽著煙。下午的時候,陽光從云層縫隙里透出來,金色的光芒讓氣溫變暖了,天空變藍了。 比其他學生都要高出一些的兩個大高個兒,快步走過圖書館前的草坪。其中一個是一年級的新生羅格·莫瑞斯,一百九十公分,身材瘦長,一頭亂蓬蓬的黑發(fā),劉海好像總是快要垂下來遮住整張臉似的,眉頭黑而深,給人第一眼印象有點氣鼓鼓的;另一個年輕人就是喬伊·瑞茲,他也是大一,也接近一百九十公分,卻結(jié)實得多,肩膀?qū)掗,四肢有力。他的臉輪廓細致而利落,灰眼仁藍眼睛,他從草坪走過的時候,一旁有幾個女孩忍不住瞄著他。 兩個人都在工程專業(yè),這個晴朗的下午他們有一個共同大膽的目標。他們繞過圖書館,經(jīng)過弗羅奇池塘的水泥邊緣,下了長長的草坡,然后穿過蒙特萊克馬路,閃過黑色的加長禮車、房車以及敞篷車。兩個男孩從籃球場和馬蹄形地勢略凹的足球場之間往東行走,再往南邊,經(jīng)過一條泥道穿過開闊的林子,來到華盛頓湖湖濱的濕地。這時,他們看到其他男同學也往這邊過來。 他們來到一處名叫蒙特萊克口子的水域旁邊,口子是當?shù)卣f法,其實是蒙特萊克河與聯(lián)合灣的交匯處,兩水匯合然后再一同往東,匯入華盛頓湖。這灣水域上方矗立著一座奇特的建筑,房屋側(cè)壁上覆蓋的石頭被風蝕了,還有系列玻璃窗,明顯往內(nèi)傾斜,上方是馬蹄形的屋頂。他們繞到建筑前方時,就看到很多扇拉門,拉門上面一半幾乎都是玻璃,拉門下方的寬大木結(jié)構(gòu)延伸下來,底部是一個碼頭,與口子平行。 這是一個飛機庫,一九一八年由美國海軍建造,供海軍飛行訓練團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停放水上飛機。但是建筑可供使用之前,戰(zhàn)爭就結(jié)束了,所以就在一九一九年秋,轉(zhuǎn)交給華盛頓大學。此后,就成了華盛頓大學賽艇隊的船屋。今天,寬大的木結(jié)構(gòu)上,以及通往建筑物東邊的狹小小路上,都站滿了學生,共有一百七十五人,大多數(shù)又高又瘦,大約十來個人是矮小精瘦的,他們緊張得走來走去。也有幾個年齡較大的男學生,他們穿著白色的針織運動衫,上面繡著紫色的W字母,雙臂交抱著,倚在墻上打量著新來的人。 喬伊·瑞茲和羅格·莫瑞斯走進建筑物中。在凹型的室內(nèi),兩側(cè)都排放了修長、光滑的船體,四點支撐了放在木架上。拋光的木船背面朝上,反射著從上方窗戶透進來的日光,叫人恍若置身天堂。干燥而清冽的空氣中有油漆和新鋸雪松的香味。各大學的橫幅從船椽上掛下來,加大、耶魯、普林斯頓、海軍大學、康奈爾、哥大、哈佛、雪城大學以及麻省理工學院,雖然顏色褪去了一些,卻依然很斑斕。室內(nèi)一角幾十支黃色的云杉槳豎放著,每一槳都是十到十二英尺長,槳葉是白色的。屋子后方的閣樓上,他們聽到木工做活的聲音。 喬伊和羅格填好新生注冊單,走到明亮的戶外,坐在一張長椅上,等候通知。喬伊看了羅格一眼,對方顯得自信放松。 “你不會緊張嗎?”喬伊問。 羅格回望著他!拔一磐噶,只是做出樣子來唬一唬對手! 喬伊笑了,不過只是很快就收斂了笑容,實在緊張得笑不出來。比起其他坐在蒙特萊克口子附近的男學生們,這個下午對喬伊的意義更非比尋常些,某些類似命運的東西,正悄悄徘徊著,雖然他本人并未察覺。下午在圖書館草坪上望向他的女孩子們,必須忽略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那就是他身上穿得迥異于他人,褲子沒有熨挺,牛津鞋沒有上光,他的毛衣不挺括也不干凈,是皺巴巴的舊衣服。喬伊了解世態(tài)炎涼。他知道自己不屬于這里,如果今天船屋里的事進行不順的話,那么他顯然不該再留在充滿筆挺西褲、石楠煙斗、羊毛毛衣、幽默風趣、深諳世故的世界里。他無法成為化學家,無法娶高中戀人,人家可是跟著他來到西雅圖,做好一起生活的準備了。如果劃船這檔子事搞砸了,就得回到鳥不生蛋的奧林匹克半島,獨自住在又寒冷又空曠,還只蓋了一半的舊房子里,靠著打點零工,圖個溫飽,或者去地方資源養(yǎng)護隊再找個修高速的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