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校園惡霸的“愛”
童話園分為四大區(qū)域:童話書村、生日鎮(zhèn)、剛毅之堡和“北極”。這里裝飾著許多條紋與圓點,以及因為很像牙齒所以被叫作“齒飾”的模型。不過多數(shù)齒飾要么消失得沒影,要么像復(fù)活節(jié)上人們戴的塑料假牙一樣歪歪扭扭。
童話園有七十八名工人,可人手還是不夠。不是這里出問題,就是那里有毛病。所以我得幫忙,還得懂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這幾條:
規(guī)矩一:我們是主人,而不是員工。
規(guī)矩二:游客是客人,而不是主顧。
規(guī)矩三:主人出現(xiàn)在公園里,就等于走上舞臺,所以必須為了客人保持入戲狀態(tài)。
爸爸說,主人做出的最糟糕的事,莫過于破壞童話園為客人營造的“情境”。因此,即使沒有穿道具服,我只要走上“舞臺”,就是每場演出的一分子。如果“圣誕老人”說:“嘿,嘿,嘿,奧吉,圣誕奶奶的廚房里有剛沏好的可可。”我就不能說:“我們可是在沙漠里,背陰的地方都有好幾千萬度!蔽业谜f:“也有棉花糖嗎?”如果“牛仔羅伊”問:“中午這趟馬車又來晚了?”我得說:“好像是的,哥們兒!彪m然我們園中根本沒有公共馬車。
規(guī)矩四:B.R.A.V.O. ①
“B.R.A.V.O.”是什么?爸爸說,一家成功的主題公園必須同時具備B.R.A.V.O.。
B——美觀(Beauty)
R——游樂設(shè)施(Rides)
A——冒險活動(Adventure)
V——價值(Value)
如果主人們能實現(xiàn)以上四點,客人就可以幸運(yùn)地獲得:O——千載難逢的游園體驗(Once-in-a-lifetime theme park experience)
這些就是爸爸的規(guī)矩。每次背完這幾條,他總會握緊拳頭一揮,吼一聲“真棒!”他告訴我,這幾條規(guī)矩他研究了很久?墒俏腋掖虬,這些東西都是他從迪士尼樂園照搬過來的。公園后面那片我們稱之為“后臺”的區(qū)域,是主人們休息的地方。此刻,在這里,在“北極”后面一間粉紅色的蘑菇屋里,我正拼命眨眼,想把蟾蜍身上的斑點從眼前甩開。我有了個關(guān)于雪花的點子,所以在創(chuàng)意藝術(shù)筆記本上畫起草圖來。科學(xué)家說,沒有兩片雪花是相同的。問題是,他們又沒有一片片地檢查對照過,他們是怎么知道的?我想以雪花FBI ②為題材的漫畫可能有戲。因此我畫起了各種各樣的雪花。這時,窗口突然冒出來一張臉。是我最好的朋友——布里特·費(fèi)爾韋瑟。
“樹屋?”他問。
“樹屋!蔽掖稹
我們正在搭樹屋。其實我們還沒開工,不過前幾天,我們一直在往公園后方那個叫“北樹林”的地方搬運(yùn)物資和工具。樹林大約有四分之一公里長,我們的樹屋要建在樹林最里面,那兒很少有人去。從那里再往前,就是綿延好幾公里的沙漠,地上光禿禿的,只有沙子和石頭。
“我們看看你弄得怎么樣了。”布里特一邊說,一邊沖我的筆記本點了點頭。我把畫稿拿給他看。
他端詳那七張畫稿足足一分鐘,然后分別指著每一張畫點評道:“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我看看這張……嗯,哦,沒錯,垃圾。真的,我很樂意幫你做制型紙模型!
我合上筆記本,把它藏在蘑菇屋的墻縫里。布里特就是這樣的人:刀子嘴,豆腐心,比我認(rèn)識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好欺負(fù),所以我放了他一馬。
“去找我爸爸。”我說。
爸爸正在跟勤雜工漢克一起修理“查里的巧克力工廠”的冷藏系統(tǒng)。我們這兒的糖經(jīng)常融化!恫槔砗颓煽肆S》?沒錯,這是羅爾德·達(dá)爾的小說?晌覀冞@個“查里”寫法不一樣。這就是這座公園的敗筆之一:景點的名字。隨著游客越來越少,客人開始將童話園戲稱為“老話園”,于是爸爸翻新了一批景點的名字。為了避免惹上他所謂的“不必要的版權(quán)官司”,他沒有直接套用原著里的名字,但這并不妨礙他稍作改動:以前的“甜美之夢糖果店”變成了“查里的巧克力工廠”(不是“理”字);“小波比之家”變成了“史離克的小屋”(我們這個“史離克”是一只藍(lán)色的大食人魔,并非綠色食人魔“怪物史萊克”);秋千場現(xiàn)在的名字是“趾懸王”(看好了,不是“指環(huán)王”);游樂室叫作“饑餓(電子)游室”(并沒有冒犯《饑餓游戲》)。我們還有“星際直航”小火車(跟《星際迷航》可不是一回事),以及希普森魔術(shù)杯飲料車(當(dāng)然不是《辛普森一家》里的“辛普森”)。最近有律師通知我們把網(wǎng)吧的名字——“夏洛特的(萬維)網(wǎng)”換掉(大概是因為跟《夏洛特的網(wǎng)》太像了);不過,現(xiàn)在還沒人要我們更改換尿片亭的名字—“噓噓維尼”(跟《小熊維尼》差別挺大的),盡管我希望他們找上門來。
“爸爸,我歇一會兒行嗎?”我問。
“蟾蜍凳都刷完了?”
“差不多了!
“創(chuàng)意藝術(shù)課作業(yè)做得怎么樣了?”
“我還在想!蔽医o布里特丟了個眼色。
“回家吃晚飯吧!
漢克給了我們一團(tuán)東西,看著像是融化的棕色馬鈴薯!靶“藲W帕魯帕巧克力①?”
漢克從頭到腳都沾著巧克力和油脂,“小矮人歐帕魯帕巧克力”正從他的胳膊上滴滴答答地落下。
“漢克,瞧瞧你,”爸爸取笑他,“邋里邋遢的。你該挑個好一點兒的工作!
“怎么,”漢克接話道,“讓我淡出‘演藝圈’?”這話他一天能說上一千遍。
布里特、我,還有我們能帶上的所有樹屋搭建材料分別擠在兩輛自行車上,向“北樹林”奮力前進(jìn)。我們蹬車時,布里特一直嘮嘮叨叨,說樹屋“建筑結(jié)構(gòu)要平衡”,“外觀要賞心悅目”,“設(shè)計要綠色環(huán)!,可我根本沒往心里去。我一直盯著前車輪看。又癟了。這個輪子總是緩緩漏氣,爸爸說他會補(bǔ)好的,不過在那之前,我一天得給它打兩到兩千次氣。我停下車子,一邊伸手去夠書包里的打氣筒,一邊告訴布里特,過一會兒我去追他。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那個聲音?植赖穆曇。
“噢,小布里特……呦——呵——”
在五十碼開外的地方,霍格·威爾斯從樹上蕩下來,堵在布里特面前;舾裎宕笕,留著長長的指甲,頂著臟兮兮的頭發(fā),穿著像是從臟衣籃里扯出來的、臭烘烘的衣服。只見他沖我們的建筑材料點了點頭。
“要給洋娃娃蓋房子?”他把布里特從自行車上掀翻在地。
霍格的跟班,特里普·維克爾斯從另一棵樹上落下。“‘娘娘腔’把自己女里女氣的短褲弄臟啦?”見布里特往下刮牛仔褲上的泥巴,他問道。
壞蛋們像《圣經(jīng)》故事里的青蛙一樣從天而降。我暗暗祈禱他們只有兩個人,更祈禱待會兒我從癟癟的輪胎后面走上前去時,他們別把我揍得太狠。我得承認(rèn),我并沒有急著過去。然而這時,一輛小汽車放慢速度駛過,郵局的潘尼克勞斯先生搖下車窗,給我解了圍!盎舾、特里普,你倆玩得挺開心啊?”
“哦,是啊,先生!被舾褚荒槦o辜地說。
“下午好,先生!碧乩锲照f。
“你好啊,布里特!迸四峥藙谒瓜壬f。
布里特站起身,從霍格手里搶回自行車;舾駝偛怕N起車頭,想炫一下“獨(dú)輪站立”的車技,卻狼狽地搞砸了。布里特推車走到潘尼克勞斯先生的汽車旁:“是新款吧,先生?”
“怎么,不是啊,布里特。四年前我買這輛二手車時,它就不是新款啦。”
“還真看不出來,”我大起膽子走過去,“保養(yǎng)得真好!
霍格和特里普在等潘尼克勞斯先生離開,但這位先生深知流氓的套路,根本沒有走的意思。
“好了,小子,”潘尼克勞斯先生說,“趕緊回家吧。”
霍格從我身邊走過,嘀咕了一句:“給我小心點兒,奧吉!币环矫,我希望自己別把午飯嘔出來;另一方面,我又在想:哇哦,霍格·威爾斯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特里普還在磨蹭。潘尼克勞斯先生問我們要不要聽聽車?yán)软,接著猛按一氣。特里普被我那四寸厚二尺長的木材絆了一跤。他趕忙跳起來,裝作故意臥倒后才起身。兩個壞蛋氣沖沖地沿著街道遠(yuǎn)去,看見郵筒就劈兩掌,看見垃圾桶就踢兩腳。
接下來,布里特一路上都沒理我。走到樹屋時,我說:“特里普摔跤時,我真該說‘好摔’。呵呵。”
布里特一邊盯著暗扣襯衫上的口子瞧,一邊喃喃自語。
“怎么啦?”我問。
“我什么都沒說。”他說。
我搖了搖樹干,吃力地扛起一根木材。布里特開始設(shè)計石子路。他先是畫了個輪廓,歇了一會兒,然后把一個花園小矮人的雕像推上我準(zhǔn)備放門的樹枝。石子路?花園小矮人?我懷疑布里特根本不知道搭樹屋應(yīng)該先做什么。
“嘿,別放那兒。”我說。他把小矮人卡在樹杈上。我伸手去夠,但腳下的地板塌了,先是扶手掉下去,然后是我。
現(xiàn)在留在樹上的,只有那個蠢蠢的花園小矮人。
“不建在樹上的話,還能叫‘樹屋’嗎?”我問。我們放棄了樹上的工程,把小屋建在了地上。
“我想,它現(xiàn)在是一座堡壘。”布里特答道。
我想叫它“忍者之堡”。布里特用他在網(wǎng)上學(xué)到的詞,把它命名為“風(fēng)水之堡”。不過在我這兒,它還是“忍者之堡”。
布里特打開背包,取出一幅他爸爸畫的《蒙娜麗莎》微型畫。我得介紹一下,布里特的爸爸是個微型畫家。我并不是說他是個畫畫的小人兒,而是說他畫迷你畫。迷你《最后的晚餐》,還有迷你米妮。
布里特把迷你版的《蒙娜麗莎》掛在墻上。在這座小堡壘里,這畫顯得沒那么迷你。
布里特拿出一只玻璃小貓頭鷹,放在窗臺上。
“我媽媽的收藏品。”他告訴我。然而擺上這個破玩意兒,我們這座堡壘變得不倫不類的。
“有點兒女里女氣的!蔽艺f。
“我不喜歡那個詞!彼。
“哪個詞?”
“‘女里女氣’。還有,多謝你‘幫’我對付霍格和維克爾斯!
唉,終于說出來了。我原本希望他沒注意到,比起跟他一起對付霍格,我其實更在意那只癟癟的輪胎。我決定只應(yīng)對他的前半句話:“嗨,我說的‘女里女氣’,跟蠢豬霍格說的不是一回事。”
布里特沒有反應(yīng)。我們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吧,”我說,“‘女里女氣’這個詞我不提了。你要知道,我也有好多女里女氣的東西,比如娃娃……”其實我那些都是手辦,不過這個當(dāng)口,沒必要分得那么細(xì)。
“你這話可真討厭。”他說。
“我說了,以后不提了。真敏感。我的天。”
我們在所謂的“尷尬的沉默”中坐了幾秒。
“好了沒有?”最后,我開口問道,“這事兒能不能先放一放?”
他沒答話。“這事兒能不能放一放?”
“放一放!放一放!”嚷完,他安靜了一會兒,然后扯出幾幅用艾摩①卡通睡衣改制的窗簾,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你覺得這幾幅怎么樣?”
“不賴!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