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辭典》是一本來自青藏的個人辭典。在物欲浩蕩、時光碎裂、神性坍塌的時代,青藏的辭典是陽光、雪花、青草,是泥土、甘露、花香,是草原、河流和山峰,也是道路、心性和覺悟。在這本辭典里,讀者能隱約看到作者的心靈軌跡,更為重要的是:能遙望到青藏高原隱密的智慧河流,沐浴到來自雪域的靈性光芒。
康巴歷史文化的重新書寫。
康巴人精神世界的文學(xué)展現(xiàn)
格絨追美,男,藏族,四川鄉(xiāng)城人。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失去時間的村莊》、散文集《掀起康巴之簾》、長篇隨筆《神靈的花園》,長篇小說《癮蔽的臉》即將在年底出版。曾獲四川省文學(xué)獎、四川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獎,系巴金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
【母愛】那是朝圣路上發(fā)生的真實一幕。幾十個狼簇?fù)碇,撕咬著某個獵物。一路上,他們見到了成群成群的狼。好在一伙人相互壯膽,又有土火銃,晚上生上一堆篝火后,輪流值守,倒也相安無事。狼眼綠嚇嚇的光芒圍布四周,但最終也沒能找到下嘴的機(jī)會,天亮之后,只好嚎叫著哀傷地離去。當(dāng)他們看到路邊像波浪似的前伏后涌的狼群時,便大聲吼叫,摔石頭,最后又用上了火銃,狼群這才緩緩?fù)穗x到森林中。走近,只見地面一片血水,又猛然出現(xiàn)一堆血肉糊糊的東西。三寶啦!是一個老婦人。全身的衣衫被撕碎,人幾乎只剩了骨架。血水橫溢,雙臂卻頑強(qiáng)地交抱在胸前,連喉管都已暴露在外。她大口地喘著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他們。嘴巴囁嚅著,卻發(fā)不出聲音。當(dāng)老婦人的目光回落到胸前時,他們這才注意到懷中的一堆血肉。扳開雙臂,那堆血肉這才落下來。他們小心地用衣袖將血水擦拭,原來是一個呼吸微弱的嬰兒,小孩子在血水里睜亮了眼睛,接著伸張開雙手,嘴巴貪婪地找尋起來。老婦人見嬰兒安全了,眼睛里滴出血水來,兩只枯手艱難地豎起大拇指。老人們上前安慰婦人,說他們會養(yǎng)活嬰兒,讓她放心。被溫暖的衣裳包裹的嬰兒已經(jīng)在一位婦人的懷里吮吸著乳汁了。老婦人的眼光變得安詳了。他們給老人披上一件皮襖時,老人終于像一棵枯樹般倒下了身子。呼吸急迫,血水仍從全身上下淋漓流淌。就算天神降臨,也救不活她了。他們憐憫地看著她,又留下一點食物后,只好又上路了。走了幾步,一位中年漢子終于硬下心,說出了蹩屈在心底的話:“讓她解脫吧!”沒有人吭聲。每個嘴巴都默默地念禱著經(jīng)文。仿佛眾人的心靈走過千百萬年的顛簸歲月之后,火銃爆響了!他們聽見林中的狼群呼嘯著離去…第二年,發(fā)生故事地出現(xiàn)了一些經(jīng)幡,它們隨風(fēng)將經(jīng)文咒語帶到了四面八方。
【死亡】死亡是不可名狀的。生與死都是人生的大課。生就是死,死也是生。但是,我們凡夫卻無法超然。它總是猝不及防地降臨,仿佛就躲在門后屋角。面對猝然而來的死神,人心頓然陷入糾結(jié)、困惑、掙扎和恐懼的漩渦里。昨天,看了一部《死神來了》的片子,今天,聽說一位朋友得了肺癌,生命垂危。對于死亡,他是一點準(zhǔn)備也沒有的。他的女子正讀高中,幾天前,他還談起帶著老伴旅行的計劃。我的朋友,你將如何面對死神?
【婚禮】有人說,婚禮是一對異性或同性結(jié)合的宣示,也是另一種交易的舞臺。村里一位退休干部來電話,說他準(zhǔn)備給兒子舉行婚禮,請我和妻子去參加。我答應(yīng)有時間就去。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趕赴婚禮。他也知道我不會來,只是通報一聲罷了。我問家人趕多少禮?他們說你自己定吧。我問在縣城的妹妹,她是否趕回去參加?畢竟都是一個村子的人。妹妹說,她不打算去,找人帶了禮。我說起邀請之事。妹妹說,哦,人家想收一點錢吧,他們才在縣城里買了四十萬元的藏房。話說得那樣直白,令我感覺到有些不習(xí)慣了。城市里,干部們戲稱的紅色“罰款單”婚禮請柬正紛至沓來。
【陌路】窗外的雪,無聲地下了一夜。他聽著寒氣縷縷飄進(jìn)屋里。輾轉(zhuǎn)難眠。他無法想象弟弟在這個城市的車站旅館里會是什么樣的心境。凄涼?麻木?雙眼浸滿了淚水?也無法入眠?兩個兄弟同在一個城市,弟弟卻只能蜇居在冷風(fēng)瑟瑟的小旅店里。像在城市里無親無故。所有疲憊的人都睡了,雪花變得無比溫柔、溫存。他的心卻無法暖和起來。胸中像是塞著一塊頑石般感到疼痛。一個本來懂得事理人人夸獎的弟弟像被心獸主宰般,竟然做出荒唐的無恥之事。這讓他無論如何都難以原諒弟弟,那個變得陌生的兄弟。眼下,倆人像是陌路之人。他聽了一夜的雪花飄落之聲。那個旅館里的人呢?天終于亮了。他想:弟弟該坐上車,離開這個城市了!又忍不住暗暗惴度弟弟的心境。弟弟心中可充盈了悔恨之情?陌生情懷又幽涼地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