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跟著媽媽奔赴鄉(xiāng)下,不由得回憶起了兩年前的往事。那時的阿米拒絕上學,媽媽只好把她寄養(yǎng)在姥姥家,暫度這段艱難時光。姥姥是英國人,年輕時嫁到日本,如今一個人居住在寧靜的鄉(xiāng)間。當阿米得知,姥姥出身于精通花草知識、充滿智慧的女巫世家,她便下定決心要跟著姥姥進行“女巫修行”,希望自己的內心能夠擁有強大的力量。
然而,姥姥安排的課程除了早睡早起、鍛煉身體外,再無其他。每日,她們在林間自由玩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姥姥還教阿米要堅定地追隨自己的內心。薄荷、月桂、金蓮花、銀龍草……即便宛如天堂般的山野生活,也會平添波折。但這一切都掩蓋不了彌漫在祖孫之間的淡淡的溫馨情感。
梨木香步(1959-),日本作家,出生于鹿兒島縣,曾留學英國。1994年出版《勿忘我》,獲日本兒童文學協(xié)會新人獎、小學館文學獎和新美南吉文學獎,于2008年改編成電影。1996年出版《后園》,獲兒童文學奇幻大獎di一名。2003年出版《沼地森林》,獲SenseofGender獎和紫式部文學獎。2004年出版《家守綺譚》,于2005年改編成NHK-FM廣播劇。2010年出版《過河的足跡》,獲年度讀賣文學隨筆/紀行分類獎。此外她還有隨筆、繪本等作品,產(chǎn)量多元而豐富。
西女巫死了?煲系谒墓(jié)理科課的時候,阿米被教務處的女老師叫了去,老師告訴她,你媽媽這就來接你,趕緊收拾一下書包,去校門口等她吧。阿米心想,一準出啥事了。
阿米懷著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的那種說不清的心情,換個詞就是serious,加興奮的心情,照老師的吩咐,到校門口去等媽媽。誰讓這日復一日的每一天這么無聊呢,阿米巴不得發(fā)生點戲劇性的變化。
不大工夫,媽媽開著那輛深綠色小車來了。媽媽是英日混血兒,長著一頭說黑不黑的頭發(fā)和一對說黑不黑的眼珠。阿米很喜歡媽媽這雙眼睛?墒,今天媽媽這雙眼睛顯得疲憊不堪,沒一點神采,臉色也特別蒼白。
媽媽一停下車,就打了個手勢招呼阿米上車。阿米趕緊鉆進車里。剛關上車門,車馬上就發(fā)動了。
“出什么事了?”阿米緊張兮兮地問道。
媽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女巫——病倒了。說是已經(jīng)不行了!
一瞬間,所有聲音和色彩都從阿米身邊消失不見了。血液在耳朵里頭汩汩流動。
過了一會兒,消失了的聲音和色彩一點點恢復了,可是,它們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那樣的了。阿米的世界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她還……”阿米想要問“她還活著嗎?”,卻不由自主地閉緊了嘴唇。吐出了一大口氣后,才問道:“能說話嗎?”
媽媽搖了搖頭:“電話是醫(yī)院打來的,說是姥姥心臟病突然發(fā)作。有人發(fā)現(xiàn)她倒在地上時,她已經(jīng)沒有脈搏了。醫(yī)院方面說想做一下解剖,我沒同意,因為她是最反感這種事的人了!
是啊,她是最反感這種事的“人”了。阿米把座椅背向后放倒,抬起胳膊擋在眼睛上。阿米感覺身子特別的沉重。
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巨大了,用悲痛這樣的詞都形容不了。這就是說,從現(xiàn)在開始,要坐六個多小時的車了。上高速之前一個小時,高速那段路得四個小時,加上下高速后一個小時。這么遠的路,坐這么輛小破車純粹是活受罪。車速慢得就像是用車身測量著地面,向前爬行似的。
阿米把胳膊放了下來,凝視著汽車前面的擋風玻璃。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雨點吧嗒吧嗒地打在擋風玻璃上。媽媽還沒有啟動雨刷。昨天看電視時,電視臺預報說要進入梅雨季節(jié)了。噢,不對,不是電視臺,是氣象臺說的。
雨越下越大了,窗外的景色漸漸模糊起來。媽媽還是沒有啟動雨刷。
阿米偷偷瞅了媽媽一眼。媽媽正在哭泣。并沒有哭出聲,只有眼淚不停地滾落下來。這是媽媽的哭法,阿米老早以前也瞧見她這么哭過。
“雨刷!卑⒚仔÷曁嵝训。
媽媽顯得有些慌亂。也許先發(fā)覺自己在流淚,緊接著意識到外面下起了雨吧。頓了頓,媽媽才說著“喲,下雨啦”,一邊啟動了雨刷。
前窗玻璃上的雨滴被擦去了,馬路兩旁新葉碧綠的法國梧桐一棵棵地接連閃過。
看著那些法國梧桐新長出的嫩葉,讓人萌生某種“勃發(fā)”之感。阿米呆呆地想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媽媽。
“謝謝!眿寢寳l件反射般地說道。她一只手扶著方向盤,一只手接過手帕擦眼淚。
阿米感覺自己沉甸甸的身體不停地往下墜落著。仿佛有一個巨大的引力急切地拽著她的身體,將她拖回到了兩年前。也是這個季節(jié)——快到初夏的時候,她在姥姥家待了一個多月。這段回憶鮮明極了,就連姥姥家里和院子里的氣味、光線以及空氣,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她的感官中復蘇了一般。
“沒錯,她就是真格的女巫呀!币淮,媽媽一臉正經(jīng)地告訴阿米。從那以后,只有她們母女倆的時候,就管姥姥叫“西女巫”了。阿米回憶起的就是在“西女巫”那兒住了一個多月的往事。
那還是兩年前的五月,阿米小學畢業(yè)后,剛上中學。誰知,一換季哮喘病又犯了,阿米就沒有去上學。可是,等到哮喘好了以后,阿米還是沒去學校。看她那樣子,好像一想到去學校,就難受得喘不上氣來似的。
這下媽媽可犯了愁。幸好她還比較明智,對阿米既不哄也不罵,根本不打算白費那個勁兒。有一次,媽媽隨口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該去學校了?”阿米直直地盯著媽媽的眼睛,表情嚴肅地告誡道:“我再也不去學校了。那種地方只能讓我痛苦!
于是媽媽就死了心。既然阿米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她一定有不去上學的道理。但媽媽還是盡量寬慰阿米說:“我知道了。好吧,那你就先休學一段時間吧。剛上中學還不到一個月呢,不用這么早下結論呀?隙ㄊ且驗槟闵眢w還沒好利索才這么想的。等過兩個星期以后,體力恢復了,就有精神了!
阿米不解的是為什么媽媽不問問她“你說‘學校只能讓我痛苦’是怎么回事”。媽媽多半是害怕知道吧?媽媽自己上學時也一直沒能融入學校生活中去,這說不定跟她是混血兒有點關系。甭說那會兒了,現(xiàn)在這一帶都沒有一所國際學校。阿米據(jù)此推測,媽媽聽阿米這么說,很可能不想重新翻出那段令自己不愉快的學校生活記憶吧。
不過呢,再怎么說,媽媽也好歹混到了大學畢業(yè),夠棒的了。相比之下,自己剛上中學就要觸礁了……阿米心里琢磨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