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治時代,有一位名叫綿貫征四郎的窮書生,一天應逝去好友高堂的父親邀請,前去看顧京都附近的老宅,奇異的事件從此接連出現(xiàn):高堂從繪有岸邊蘆葦?shù)木磔S里劃船過來,來時風雨交加;花朵累累的百日紅愛上了書生,愛聽他念書,情緒時常起伏;滑溜溜的綠色碟狀物體竟然是迷路落難的河童;通往敦賀的神社在每年的第二百一十天舉行鎮(zhèn)風的神祭,這一天所有的風蟲蜂擁而來;家中不請自來的名叫五郎的狗,竟然是附近地區(qū)有名的仲裁狗,聲名傳到了鈴鹿山……
借書生綿貫征四郎之口,這部帶有奇幻色彩的小說展現(xiàn)了一所日本老宅的神奇魅力。
梨木香步(1959- ),日本作家,出生于鹿兒島縣,曾留學英國。1994年出版《勿忘我》,獲日本兒童文學協(xié)會新人獎、小學館文學獎和新美南吉文學獎,于2008年改編成電影。1996年出版《后園》,獲兒童文學奇幻大獎di一名。2003年出版《沼地森林》,獲Sense of Gender獎和紫式部文學獎。2004年出版《家守綺譚》,于2005年改編成NHK-FM廣播劇。2010年出版《過河的足跡》,獲年度讀賣文學隨筆/紀行分類獎。此外她還有隨筆、繪本等作品,產量多元而豐富。
百日紅
偶爾會有眼生的西洋草木綻出新芽,源自鳥兒的高空棄物,不過,這里原本是個日本風味的庭院。因為無人打理,棕櫚、樟樹、丹桂、杜鵑、茶梅、荷花玉蘭、檜樹、海石榴、灌木、杉樹,都肆意地伸展著,極盡榮華。從前的主人在時,園丁定期過來,所以植物們都各守其分,漾出整潔平穩(wěn)的氛圍。若問我為什么知道這個,因為這里是我學生時代去世的朋友的家。朋友名叫高堂。高堂還在世的時候,我總是徑自去他在二樓的房間,不曾坐在客廳閑閑地凝視院子。高堂是劃艇部的成員。有一天,他去和這兒隔一座山的湖泊劃船,從此下落不明。畢業(yè)后,我寫著賣不出去的文章,仍繼續(xù)住在學生時代的寄宿舍。因為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也無力負擔搬家的費用。偶爾在雜志上發(fā)表文章得了稿費,其實還不夠吃飯。所以我還在英語學校擔任非正式的教師。校方也提過轉正的事,但我覺得自己的本分畢竟是寫作,不想往這方面過多地投入精力,于是客氣地拒絕了。如此一來,校長從鼻子里哼哼一笑,故作客氣道:哪里,是我太失禮了,我不該把您給看低了。真是個品性低下的家伙。我更加堅定了決心,要投身于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然而缺乏資本,做什么都難。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死去的高堂他父親向我提出,因為自己年紀大了,想到出嫁的女兒家附近隱居,能否幫忙看家。他說只要住在這里,每天把窗戶開合一下就好,并可以每月付我少許報酬。這話真是雪中送炭。正值盛夏,我傾盡幾近干癟的錢包,買了西瓜提在手上,走在夏蟬嘶聲如雨的綠蔭路上,去拜訪高堂的父親。事情在談話間順暢地商定下來,轉年的春天起,我搬到了這里。同時,我辭了英語學校的工作。總算辭了。
說是侍弄院子的事請隨意,所以我完全沒動手。但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草木的長勢甚好。
家的北面是山,山腳下有從湖那邊引來的農用水渠。家的南面是田野,田野中有從水渠引過去的農用水渠。農用水渠在半道上成了這個家的池塘。兩開間的客廳附著L字形狀的游廊,位于L字一角的柱子被安置在池塘中的石頭上。隔著池塘,游廊的對面佇立著一株百日紅,樹干朝這邊斜倚著。
鄰家的女主人送了些頗費工夫的壽司手卷過來,說她在這里住了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百日紅開得如此茂盛,她贊嘆著回去了。雖說是偶然的結果,我內心卻很得意。這原先并不是一株能這樣開花的樹。從客廳看是看不到的,轉到另一面就能發(fā)現(xiàn),百日紅的樹干上有個大洞,只是靠著面向客廳的一層樹皮才好歹活著。
我本來想,不枯萎而弱弱地延續(xù)下去也好,可這棵樹竟是不負它盛開的名字,這是什么緣故呢?這樹也被叫作猴滑樹,樹干果然滑溜溜的,摸上去感覺相當不錯。所以,每當寫文章不順利,思緒虬結,在院子里轉圈的時候,我便撫摸百日紅的樹干。這終于成了每天的慣例。我朝樹干伸出手,從比頭頂高些的位置滑動手心,便可以哧哧溜溜毫無阻滯,滑不溜丟地一路摸到腳跟前。樹皮的少許起伏也使得感觸平添了趣味。但不至于是因為我的撫摸而盛放。這棵樹不曾被工作急躁的年輕花匠狠狠矯正,大抵是種幸運吧。我的功勞在于把它從花匠的剪刀下解救出來。
百日紅的花朵是比櫻花更濃郁的高貴桃紅色;ǘ淅劾,風一起便輕輕地蹭著客廳的玻璃門。
昨晚一開始也是這樣。
從傍晚開始,風雨就變得猛烈起來,本該裝上木板套門,但我賴著沒動,鉆進了從不收起的地鋪。到了半夜,玻璃門發(fā)出吱吱的聲響,和之前的咔噠咔噠聲顯然不同。我隨之醒來。是貓或是別的什么吧,我起初這樣想。我打算放著不管繼續(xù)睡,可那聲響越來越大。到最后幾乎像是整座房子都在作響,我忍不住起身點亮了煤油燈,去查看游廊的玻璃門。
浮現(xiàn)于油燈光線下的玻璃門那頭是漆黑的暗夜,風疾雨驟,仿佛在猛烈地攪動著黑暗。平時無論吹什么風,花簇都會碰到玻璃門,但這時百日紅的簇簇花朵整個兒撞到玻璃門上,就像以某種巨大的力量猛地將臉湊過來。整根巨大的枝干擠上前撞過來,然后如同猛然退潮般向后退去,就這樣重復著同樣的動作。那聲音逐漸形成幻聽般的聲響。
……讓我進去……
這樣一來,我哪里還有關上木板套門的心思。首先,我可沒有勇氣在這樣的風雨中開門。我回到客廳,重新把被子蒙到頭頂,打算睡覺。我沒熄掉油燈,就把它擱在枕邊。終于,風雨逐漸斂息,同時,吱吱的聲響又回來了。我以為那聲音光是從玻璃門傳來,注意到時,發(fā)現(xiàn)聲響是從壁龕的掛軸那兒傳來的。我可不是那種會帶著掛軸的風雅人士,這是原來的主人留下的,是一幅繪有水邊蘆葦?shù)娘L景畫,其中,一只白鷺正朝著水中的魚兒虎視眈眈。我只把腦袋悄悄探出被子,向壁龕看去,只見掛軸中的白鷺是一副倉皇逃開的模樣,不知何時,掛軸中的風景成了雨景,其間有一艘小劃艇劃近前來。劃船的人還很年輕……是高堂。船近了。
“怎么了?高堂,”我不由得開口問道,“你不是死了嗎?”
“什么啊,我趁下雨劃船來的!备咛萌魺o其事地說。
“你是來見我的?”
“是呀,來見你。不過今天沒什么時間,”高堂站在小船上繼續(xù)說道,“百日紅那家伙,在暗戀你!
“……哦!
方才的怪事是這個緣故啊。我雙手抱胸,閉上眼睛沉思了一番。其實我心里有點譜,但為了百日紅的名譽,我不想說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