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7月，當我從上海西南角桂林路的上海師范大學到上海東南角的翔殷路調查日軍楊家宅慰安所時，曾大膽地推測，上海的日軍慰安所應有四到六家，因為當時我掌握的資料只有這些。24年后的今天，我們的調查成果是：上海的日軍慰安所至少有172家。

上海是日軍慰安所最多的城市，是日軍占領地慰安婦制度最完備的城市，這個世界第一使得幾萬名中國、朝鮮婦女成為受害者，甚至失去了生命。

2007年我們在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上海日軍慰安所實錄》時，發(fā)布了149個日軍慰安所的信息。本次出版，增加了這10年中我們新獲得的歷史信息，從而對原來的書稿進行了增補。如新發(fā)現(xiàn)多張日本人印制的刊有第一個慰安所大一沙龍的上海市地圖，海乃家舊址居民動遷后所發(fā)現(xiàn)的精美石雕；峨眉路400號的日本海軍下士官集會所也是新的重要發(fā)現(xiàn)。我們不僅找到日軍的回憶錄、地圖可以證實慰安所的存在，還通過實地調查獲得不少信息。在新發(fā)現(xiàn)的慰安所中，既有一些在郊外的慰安所，如張堰、松江、崇明的慰安所，還有一些坐落在市區(qū)的慰安所，如當年的大夏大學（今華東師范大學中山西路校區(qū)）的慰安所。另外，個別慰安所的位置根據(jù)時序進行了重新編排，很多位置圖也再次確認后重新繪制。2016年，像海乃家這樣的慰安所建筑需不需要保存引起社會關注，中央電視臺花了近一年的時間記錄了這場爭議，并在該年的12月17日《新聞調查》中，用50分鐘的時間放映了《一座慰安所遺址的去與留》。該片播出后，引起了震動，許多市民要求保存這一舊址，但政府有關部門似乎還沒有下決心。

那么，172家上海日軍慰安所是不是最終的數(shù)字，顯然不是。

舉個例子，1932年岡村寧次組織慰安婦團到上海后，即分散到日本陸軍陣地吳淞、大場、江灣、紀家橋、廟行一帶，這些地方很有可能設立了多個慰安所。但由于目前還找不到更多的、確切的歷史信息，所以本書將這個慰安婦團作為一個慰安所看待。

新發(fā)現(xiàn)的史料還會出現(xiàn)，這里再舉一例。

最近找到一份資料，指出抗戰(zhàn)剛結束，就有人揭露漢奸文人陳彬龢戰(zhàn)時在上海開設慰安所。

陳彬龢（18971945），江蘇吳縣人。陳彬龢的身世是個謎。僅知他的母親曾在猶太裔富商哈同的夫人羅迦陵身邊做過侍女。陳彬龢因為這一層關系，1917年到上海，在哈同創(chuàng)辦的哈同女校當上了一名教師�？墒遣坏揭荒�，他因過失被辭退。后去北方擔任中俄大學總務長、天津南開學�？倓臻L等職；因參加1926年3月18日的反帝愛國運動，陳彬龢的名字與李大釗、吳稚暉等文化和教育界精英一起，出現(xiàn)在段祺瑞政府的通緝令中，于是逃到上海。在1928年，陳彬龢與日本駐滬總領事館調查班諜報人員巖井英一拉上了關系，由此成了駐滬總領事館重點培養(yǎng)的情報人員。巖井英一畢業(yè)于上海東亞同文書院，既是外交官，又是諜報人員。1929年起，陳彬龢在巖井英一支持下編輯出版《日本研究》（1931年12月�？�）。1931年春進申報館工作，任社評主撰，以左派愛國志士的面目出現(xiàn)，曾撰文譴責日軍暴行。1932年底參加中國民權保障同盟，與戈公振、鄒韜奮等一起發(fā)起籌備出版《生活日報》。1936年夏去香港。第二年由日本海軍部支持出任新《申報》社長，淪為漢奸。

《泰山》1946年第9期刊文《陳彬龢開設慰安所發(fā)財》指出：

去年春天，敵人尚盤踞京滬杭三角地區(qū)，聞有美軍先來攻略上海的情報，駐東北之敵關東軍遂源源開來江南，有謂開到十萬者，有謂僅六萬者。不管開至多少，但在上海到處可以看到敵軍，人心惶惶。物價因之飛漲尚屬于小事，隨后聽見又有敵兵士強污女同胞的謠言。明目張膽侮辱諒系一種謠啄，但在街路上調戲婦女，則確有其事。對于騙錢最聰明的陳彬龢，腦筋一動，便去拜謁。敵軍當局聽見陳述的獻策，不禁大加贊賞。陳逆又提議，分向中日商人募捐，以作開辦費。敵方軍當局覺得，中國人方面尚深明大義，愿慰勞皇軍，敵方商人當然有相應義務。陳逆就得將敵軍部威勢，壓迫中日雙方商家捐出巨款。匯交陳彬龢開設慰安所。陳逆除在海格路開設一所堂皇華麗慰安所外，并在市內各二三流旅館中分設慰安所支所，陳逆因此獲得數(shù)百金條。只要荷包重，不怕當龜公�？上ш惸娣蛉宋磪⒓哟朔N慰安，所以丈夫之勞耳。此后敵方對陳逆更加信用，認為陳逆可教。

解讀其中的信息，時間是1945年春，陳彬龢在海格路就是今天的華山路開設了一家堂皇華麗的慰安所；尤其重要的是，陳彬龢還在上海一些二三流旅館中分設慰安所支所，具體數(shù)量尚不得而知，但這也是日軍慰安所的一種形態(tài)。

海格路慰安所具體設在哪里，還需要考證。這個慰安所也許可作為上海第173個日軍慰安所。

經(jīng)歷了四分之一世紀的調查研究，我們對上海的日軍慰安所仍在不斷補充和修正中。這表明要揭開一個歷史事件的真相，是非常困難的，往往需要長期的、甚至是幾代人的努力。就在本書即將付印之時，媒體傳來大一沙龍舊址上將會建立慰安婦紀念館的消息。《新民晚報》刊登新聞指出，虹口區(qū)政府已決定，將在東寶興路遺址建立陳列館，大一沙龍更是世界上第一個日軍慰安所，在此建立陳列館，更具有不可替代的重大價值和歷史意義。 這是包括我們這個團隊在內的眾多人20多年奮斗的目標之一，期待早日建成。

蘇智良

2017年5月31日

2017年10月8日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