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手法介紹
開篇之前,還需要介紹另一個背景知識,就是《紅樓夢》的寫作手法。
很多人覺得,讀《紅樓夢》的前兩回覺得跟后邊沒什么關系,前兩回介紹的是甄士隱家的事,以及他和賈雨村的關系。賈雨村后來畢竟還出現(xiàn)過幾回,甄士隱直接就跟和尚出家了,而且就連帶走甄士隱的癩頭和尚和跛足道士后來還出現(xiàn)過幾回,但是甄士隱卻再也沒出現(xiàn)過,不知道這倆人把甄士隱拐到哪兒去了。甄士隱的女兒英蓮后來被拐到薛家做丫頭,倒算《紅樓夢》中的一個人物,可是甄家的事情和賈家的事情本沒有任何關系,為什么要從甄家寫起?
我們要知道,章回體小說的源頭是所謂話本,而話本源自評書、說書。也就是說,章回體小說的源頭是說書。說書,早期叫評話,宋朝就有,宋朝的娛樂場所叫瓦肆,也稱瓦子,相當于現(xiàn)在的夜總會,里面有說書、雜技等表演。在說書的基礎上演變出章回體小說,所以章回體小說保留了說書的風格和模式。為什么章回體小說要分一章一回,而且這一章結束時往往說且聽下回分解?就是說書的說到關鍵處要休息一會兒,乘機向聽眾收錢了。最初聽書收費的方式不是賣門票,而是觀眾隨意來聽,演員講到關鍵的地方停住不講,休息,同時請聽眾打賞,想接著聽的就賞錢吧,要不就得走。所以每回結束的地方一定得有懸念,能拴住聽眾不走,賞錢。
說書還有一個傳統(tǒng),開場往往先不說正文,先說一個小故事,叫墊話,就是鋪墊一下的意思,F(xiàn)在相聲術語里也有這個墊話,就是鋪墊。為什么呢?人沒來全呢,等等人的同時也先清清場,否則下面聽眾無組織無紀律,直接說正書,聽眾容易聽不完整,聽不懂人都走了,收不上來錢。所以先說一個小故事,與后面內容說有關也有關,說無關也無關。小故事說完了,底下不聊天了,人也來得不少了,再說正文。所以說書都要先墊話。
這種形式對章回體小說的影響很大,你去讀三言二拍,都是這種格式。三言二拍,是馮夢龍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和凌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的合稱,這五本書是中國古典短篇白話小說的巔峰之作,一回是一個獨立的故事,可以說是短篇小說集。你讀了會發(fā)現(xiàn),每一回實際上是兩個故事,先說一個墊話的小故事,然后再講一個故事。三言二拍的形式,就是受說書形式的影響。
《紅樓夢》作為章回體小說,也受到這種影響,前兩回的內容應該是傳統(tǒng)的墊話內容。但是曹雪芹高就高在這里,他沒有照搬當時的俗套子。他雖然先寫墊話再寫故事,可是他的墊話和后文有關系。你會發(fā)現(xiàn),墊話里有兩個人物出現(xiàn)在后文,一個賈雨村、一個香菱。你讀馮夢龍的小說會發(fā)現(xiàn),前面的墊話和后面的正文是完全沒有關系的。墊話和后文有關系,這是曹雪芹的升華和改造。
另外還有一點,即隱含著兩個重要人物進入后文賈寶玉和林黛玉,就是墊話里出現(xiàn)的神瑛侍者和絳珠草化成的絳珠仙子。
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后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露滋養(yǎng),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僅僅修成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餐蜜青果,渴飲灌愁水。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衷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也是在開篇的墊話中,還出現(xiàn)了后文中反復提到的賈寶玉出生時胎里帶來的通靈寶玉。
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jīng)十二丈、方經(jīng)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
順便說一下,大荒就是太荒,也就是太荒唐的意思;無稽是無稽之談的意思;青埂就是情哽。因為是這塊頑石目睹的一番經(jīng)歷,所以《紅樓夢》的另一個書名就是《石頭記》。這里作者又是在借諧音告訴我們,石頭所記,都是太荒唐的無稽之談,都是為情而哽咽。
《紅樓夢》也稱《石頭記》,還有一個名字叫《風月寶鑒》。說是這塊石頭在人間游歷一回,講了它所知所見,曹雪芹對此進行整理,曹雪芹不是原創(chuàng),原創(chuàng)是補天的石頭,是它在紅塵中經(jīng)歷的回憶錄,因此叫《石頭記》。石頭的出發(fā)點在哪里?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作者的言外之意是,他要從太荒唐的無稽之談開始說起,這與賈雨村言是配套的。
在前兩回的墊話中,進入后面正文的人物,明著是倆,賈雨村和香菱,還隱含著倆,賈寶玉和林黛玉,還有倆后面會出來串串場,就是癩頭和尚和跛足道士。一僧一道、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可以說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
作者還有一首詩: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為什么在開頭就寫出這樣一首詩?首先滿紙荒唐言,和大荒山是配套的,讓大家都不要相信,下面這些內容都是很荒唐的。雖然我說得很荒唐,但是一把辛酸淚,有作者多少血淚在里面。作者花了十年的時間全身心地創(chuàng)作,他卻自嘲為荒唐的東西,在別人看來這是很呆傻的。最后一句才是關鍵,誰解其中味?這一問句才是曹雪芹真正要提醒讀者的:我固然是把真事隱去,但包含著很深刻的東西,我的無限心血都在里面,我要傳遞給讀者,但問題是我不能明寫。有人說不明寫是因為清朝文字獄非常嚴重,怕出事。不管怎樣,這里面凝結著作者的心血,問題是你能不能讀懂。既是提醒讀者,也是對讀者的一種期待。誰解其中味?有沒有人能體會到曹雪芹的真實情感和他創(chuàng)作的目的,以及《紅樓夢》這本書里深邃的內容?能理解其中的滋味,就能理解作者,能理解他的心酸,就不會認為作者是癡。曹雪芹這首詩既是提醒讀者要理解書中的真滋味,同時也是一種期待,期望隔代之后出現(xiàn)他的知音。他把所有的心血放在這里,是希望流傳下去,跨越時空后有人理解他,理解《紅樓夢》的真滋味。
這與前面都是配套的,然后你就能發(fā)現(xiàn)《紅樓夢》從開篇讀到第二回,充滿了撲朔迷離的夢幻氣息,墊話相當有藝術性,不能按字面理解,人名、地名都得按諧音來理解。到底是真的假的?不知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到底是真實的經(jīng)歷還是虛幻的無稽之談呢?正所謂: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前兩回的一個墊話,直接墊出來一個撲朔迷離的事件。不僅僅前面這些人物進入了后面的故事,而且徹底把《紅樓夢》的性質搞迷惑了。后面到底是虛構的故事還是紀實性故事?分辨不清了,這便是曹雪芹的真事隱。
以上是介紹一點背景知識,然后咱們就具體分析。
楊軍,遼寧省朝陽市人,1967年12月7日生,回族,F(xiàn)任吉林大學文學院副院長,中國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史學集刊》主編。兼任長春師范大學客座教授兼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高級經(jīng)理人培訓中心特聘教授、吉林省孔子學會副會長、吉林省國學研究會副會長、吉林省傳統(tǒng)文化研究會名譽會長,已發(fā)表學術論文百余篇,出版學術著作20余部,譯著5部,主編教材2部,主編論文集2部,古籍整理類著作5部。有《項羽傳》《李煜傳》《大學精義》《中庸別講》等多部學術著作。蜻蜓網(wǎng)啟予國學主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