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老舍誕辰110周年,隆重推出《老舍小說精匯》,《小坡的生日 小木頭人》為系列之一,收錄了《小坡的生日》、《小木頭人(童話)》、《小鈴兒》、《抓藥》、《新愛彌耳》等作品。
作家老舍多以城市人民生活為題材,愛憎分明,有強烈的正義感。老舍能純熟地駕馭語言,運用北京話表現(xiàn)人物、描寫事件,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強烈的生活氣息。老舍筆下的人物性格鮮明,細節(jié)真實,再加之語言諷刺幽默,詼諧輕松,作品深受人民喜愛。
為紀念老舍誕辰110周年,隆重推出《老舍小說精匯》,《小坡的生日 小木頭人》為系列之一,收錄了《小坡的生日》、《小木頭人(童話)》、《小鈴兒》、《抓藥》、《新愛彌耳》等作品。
作家老舍多以城市人民生活為題材,愛憎分明,有強烈的正義感。老舍能純熟地駕馭語言,運用北京話表現(xiàn)人物、描寫事件,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強烈的生活氣息。老舍筆下的人物性格鮮明,細節(jié)真實,再加之語言諷刺幽默,詼諧輕松,作品深受人民喜愛。
小坡的生日
小木頭人(童話)
小鈴兒
抓藥
新愛彌耳
小坡的生日
一 小坡和妹妹
哥哥是父親在大坡開國貨店時生的,所以叫作大坡。小坡自己呢,是父親的鋪子移到小坡后生的;他這個名字,雖沒有哥哥的那個那么大方好聽,可是一樣的有來歷,不發(fā)生什么疑問。
可是,生妹妹的時候,國貨店仍然是開在小坡,為什么她不也叫小坡?或是小小坡?或是二小坡等等?而偏偏的叫作仙坡呢?每逢叫妹妹的時候,便有點疑惑不清楚。據(jù)小坡在家庭與在學校左右鄰近旅行的經(jīng)驗,和從各方面的探聽,新加坡的街道確是沒有叫仙坡的。你說這可怎么辦!
這個問題和“妹妹為什么一定是姑娘”一樣的不能明白。哥哥為什么不是姑娘?妹妹為什么一定叫仙坡,而不叫小小坡或是二小坡等等?簡直的別想,哎!一想便糊涂得要命!
媽媽這樣說:大坡是在那兒生的,小坡和仙坡又是在那兒生的,這已經(jīng)夠糊涂半天的了;有時候媽媽還這么說:哥哥是由大坡的水溝里撿了來的,他自己是從小坡的電線桿子旁邊拾來的,妹妹呢,是由香蕉樹葉里抱來的。好啦,香蕉樹葉和仙坡兩字的關系又在那里?況且“生的”和“撿來的”又是一回事,還是兩回事?“媽媽,媽媽,好糊涂!”一點兒也不錯。
也只好糊涂著吧!問父親去?別!父親是天底下地上頭□不好惹的人:他問你點兒什么,你要是搖頭說不上來,登時便有挨耳瓜子的危險?墒悄銌査臅r候,也猜不透他是知道,故意不說呢;還是他真不知道,他總是板著臉說:“少問!”“縫上他的嘴!”你看,縫上嘴不能唱歌還是小事,還怎么吃香蕉了呢!
問哥哥吧?呸!誰那么有心有腸的去問哥哥呢!他把那些帶畫兒的書本全藏起去不給咱看,一想起哥哥來便有點發(fā)恨!“你等著!”小坡自己叨嘮著:“等我長大發(fā)了財,一買就買兩角錢的書,一大堆,全是帶畫兒的!把畫兒撕下來,都貼在脊梁上,給大家看!哼!”
問妹妹吧?唉!問了好幾次啦,她老是搖晃著兩條大黑辮子,一邊兒跑一邊嬌聲細氣的喊:“媽媽!媽媽!二哥又問我為什么叫仙坡呢!”于是媽媽把妹子留下,不叫再和他一塊兒玩耍。這種懲罰是小坡□怕的,因為父親愛仙坡,母親哥哥也都愛她,小坡老想他自己比父母哥哥全多愛著妹妹一點才痛快;天下那兒有不愛妹妹的二哥呢!
“昨兒晚上,誰給妹妹一對油汪汪的檳榔子兒?是咱小坡不是!”小坡搬著胖腳指頭一一的數(shù):“前兒下雨,誰把妹妹從街上背回來的?咱,小坡呀!不叫我和她玩?哼!那天吃飯的時候,誰和妹妹斗氣拌嘴來著?咱,……”想到這里,他把腳指頭撥回去一個,作為根本沒有這么一大回事;用腳指頭算賬有這么點好處,不好意思算的事兒,可以隨便把腳指頭撥回一個去。
還是問母親好,雖然她的話是一天一變,可是多么好聽呢。把母親問急了,她翻了翻世界上頂和善頂好看的那對眼珠,說:
“妹妹叫仙坡,因為她是半夜里一個白胡子老仙送來的!
小坡聽了,覺得這個回答倒怪有意思的。于是他指著桌兒底下擺著的那兒個柚子說:
“媽!昨兒晚上,我也看見那個白胡子老仙了。他對我說:小坡,給你這幾個柚子。說完,把柚子放在桌兒底下就走了!
媽媽沒法子,只好打開一個柚子給大家吃;以后再也不提白胡子老仙了。妹妹為什么叫仙坡,到底還是不能解決。
大坡上學為是念書討父母的喜歡。小坡也上學——專為逃學。設若假裝頭疼,躺在家里,母親是一會兒一來看。既不得暢意玩耍,母親一來,還得假裝著哼哼!昂吆摺北緛硎嵌嗝纯尚Φ氖。哼,哼哼,噗哧的一聲笑出來了。叫母親看出破綻來也還沒有多大關系,就是叫她打兩下兒也疼不到那里去。不過媽媽有個小毛。菏裁词露既ジ嬖V父親,父親一回來,她便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把針尖大小的事兒也告訴給他。世上誰也好惹,就是別得罪父親。那天他親眼看見的:父親板著臉,鄭重其事的打了國貨店看門的老印度兩個很響的耳瓜子?撮T的印度,在小坡眼中,是個“偉人”!皞ト恕边要挨父親兩個耳光,那末,小坡的裝病不上學要是傳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去,至少還不挨上四個或八個耳瓜子之多!況且父親手指上有兩個金戒指,打在腦袋上,(口邦)!要不起個橄欖大小的青包才怪!還是和哥哥一同上學好。到學校里,乘著先生打盹兒要睡,或是爬在桌上改卷子的時候,人不知鬼不覺的溜出去。在街上,或海岸上,玩耍夠了,再偷偷的溜回來,和哥哥一塊兒回家去吃飯。反正和哥哥不同班,他無從知道。哥哥要是不知道,母親就無從知道。母親不知道,父親也就無從曉得。家里的人們很象一座小塔兒,一層管著一層。自要把□底下那層彌縫好了,□□的那一層便傻瓜似的什么也不知道。想想!父親坐在寶塔尖兒上象個大傻子,多么可笑!
這樣看來,逃學并不是有多大危險的事兒。倒是妹妹不好防備:她專會聽風兒,鉆縫兒的套小坡的話,然后去報告母親?墒敲妹煤谜f話兒,他一說走了嘴的時候,便忙把由街上撿來的破馬掌,或是由教堂里拾來的粉筆頭兒給她。她便(上□下骨)(上□下突)著小嘴,一聲也不出了。
而且這樣賄賂慣了,就是他直著告訴妹妹他又逃了學,妹妹也不信。
“仙!我撿來一個頂好,頂好看的小玻璃瓶兒!”
“那兒呢?二哥,給我吧!”
小玻璃瓶兒換了手。
“仙!我又逃了學!”
“你沒有,二哥!去撿小瓶兒,怎能又逃學呢?”
到底是妹妹可愛,看她的思想多么高超!于是他把逃學的經(jīng)驗有枝添葉的告訴她一番,她也始終不跟媽媽學說。
“只要你愛你的妹妹,逃學是沒有危險的!”小坡時常這樣勸告他的學友。
小坡有兩個志愿,只有他的妹妹知道:當看門的印度,(新加坡的大一點的鋪戶,都有印度人看門守夜。)和當馬來巡警。
據(jù)小坡看:看門守夜的印度有多么尊嚴好看!頭上裹著大白布包頭,下面一張黑紅的大臉,掛滿長長的胡子,高鼻子,深眼睛,看著真是又體面又有福氣。大白汗衫,上面有好幾個口袋兒,全裝著,據(jù)小坡猜,花生米,煮豌豆,小檳榔,或者還有兩塊雞蛋糕。那條大花布裙子更好看了,花紅柳綠的裹著帶毛的大黑腿,下面光著兩只黑而亮的大腳鴨兒。一天到晚,不用操心做事,只在門前坐著看熱鬧,所閑得不了啦,才細細的串腳鴨縫兒玩。天仙宮的菩薩雖然也很體面漂亮,可是菩薩沒有這種串腳鴨縫的自由。關老爺兩旁侍立的黑白二將,黑的太黑,白的又太白,都不如看門的印度這樣威而不猛,黑得適可而止。(這自然不是小坡的話,不過他的意思是如此罷了。)
況且晚上就在門前睡覺,不用進屋里去,也用不著到時候就非睡去不可。門前一躺,看著街上的熱鬧,聽著鋪戶里的留聲機,媽媽也不來催促。(老印度有媽媽沒有,還是個問題。設若沒有,那末老印度未免太可憐了;設若有呢,印度媽媽應該有多么高的身量呢?)困了呢,說睡就睡,也不用等著妹妹,——小坡每天晚上等著妹妹睡了,替她放好蚊帳,蓋好花毯,他自己才敢去睡。不然,他老怕紅眼兒虎,專會欺侮小姑娘們的紅眼兒虎,把妹妹叼了去;把蚊帳放好,紅眼兒虎就進不去了。
“仙!趕明兒你長大開鋪子的時候,叫我給你看門。你看我是多么高大,多么好看的印度!”
“我是個大姑娘,姑娘不開鋪子!”妹妹想了半天這樣說。
“你不會變嗎?仙!你要是愛變成男人呀,天天早晨吃過稀飯的時候,到花園里對椰子樹說:仙要變男人啦!這樣,你慢慢的就變成父親那么高的一個人。可是,仙!你別也變成印度;我是印度,你再變成印度,咱們誰給誰看門呢!”
“就是變成男人,我也不開鋪子!”
“你要干什么呢?仙!啊,你去趕牛車?”
“呸!你才趕牛車呢!”仙坡用小手指頭頂住笑渦,想了半天:“我長大了哇,我去,我去作官!”
小坡把嘴擱在妹妹耳朵旁邊,低聲的嘀咕:“仙!作官和作買賣是一回事。那天你沒聽見父親說嗎:他在中國的時候,花了一大堆錢買了一個官。后來把那一大堆錢都賠了,所以才來開國貨店!
“嘔!”仙坡一點也不明白,假裝明白了二哥的話。
“仙!父親說啦,作買□□作官賺的錢多。趕明兒哥哥也去開鋪子,媽媽也去開鋪子。可是我就愛給‘你’看門。仙,你看,我是多么有威風的印度!”小坡說著,直往高處拔脖子,立刻覺得身量高出一大塊來,或者比真印度還高著一點了。
仙坡看著二哥,確是個高大的印度,但是不知為什么心中有點不順,終于說:“偏不愛開鋪子嗎!”
小坡知道:再叫妹妹開鋪子,她可就要哭了。
“好啦,仙!你不用開鋪子啦,我也不當印度了。我去當馬來巡警好不好?”
妹妹點了點頭。
馬來巡警背上扛著一塊窄長的藤牌,牌的兩端在肩外出出著,每頭有一尺多長。他站定了的時候,頗似個十字架。他臉朝南的時候,南來北往的牛車,馬車,電車,汽車,人力車,便全咯噔一下子站;往東西走的車輛忽啦一群全跑過去。他忽然一轉身,臉朝東了,東來西往的車便全停住,往南北的車都跑過去。這是多么有勢力威風,趣味!假如小坡當了巡警,背上那塊長藤牌,忽然面朝南,忽然臉向東,叫各式各樣的車隨著他停的停,跑的跑,夠多么有趣好玩!或者一高興,在馬路當中打開捻捻轉兒,叫四面的車全撞在一塊兒,豈不更加熱鬧!
妹妹也贊成這個意思,可是:
“二哥!車要是都撞在一處,車里坐的人們豈不也要碰壞了嗎?”
小坡向來尊重妹妹的意見,況且他原是軟心腸的小孩,沒有叫坐車的老頭兒,老太太,大姑娘們把耳朵鼻子都碰破的意思。他說:
“仙!我有主意了:我要打嘀溜轉的時候,先喊一聲:我要轉了!車上的人快都跳下來!這么著,不是光撞車,碰不著人了嗎?”
妹妹覺得這真好玩,并且告訴他:“二哥!等你當巡警的時候,我一定到街上看熱鬧去!
小坡謝了謝妹妹肯這樣賞臉,并且囑咐她:
“可是,仙!你要站得離我遠一些,別叫車碰著你!”
小坡是真愛妹妹的!
二 種族問題
小坡弄不清楚:他到底是福建人,是廣東人,是印度人,是馬來人,是白種人,還是日本人。在□近,他從上列的人種表中把日本人勾抹了去,因為近來新加坡人人喊著打倒日本,抵制仇貨;父親——因為開著國貨店——喊得特別厲害,一提起日本來,他的脖子便氣得比蛤蟆的還粗。小坡心中納悶,為什么日本人這樣討人嫌,不要鼻子。有一天偶然在哥哥的地理書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日本圖,看了半天,他開始也有點不喜歡日本,因為日本國形,不三不四恰象個“歪脖橫狼”的破炸油條,油條炸成這個模樣,還成其為油條?一國的形勢居然象這樣不起眼的油條,其惹人們討厭是毫不足怪的;于是小坡也恨上了日本!
可是這并不減少他到底是那國人的疑惑。
他有一件寶貝,沒有人知道——連母親和妹妹也算在內(nèi)——他從那兒得來的。這件寶貝是一條四尺來長,五寸見寬的破邊,多孔,褪色,抽抽疤疤的紅綢子。這件寶貝自從落在他的手里,沒有一分鐘離開過他。就是有一回,把它忘在學校里了。他已經(jīng)回了家,又趕緊馬不停蹄的跑回去。學校已經(jīng)關上了大門,他央告看門的印度把門開開。印度不肯那么辦,小坡就坐在門口扯著脖子喊,一直的把庶務員和住校的先生們?nèi)鲁鰜。先生們把門開開,他便箭頭兒似的跑到講堂,從石板底下掏出他的寶貝。匆忙著落了兩點淚,把石板也摔在地上,然后三步兩步跑出來,就手兒踢了老印度一腳;一氣兒跑回家,把寶貝圍在腰間,過了一會兒,他告訴妹妹,他很后悔踢了老印度一腳。晚飯后父親給他們買了些落花生,小坡把癟的,小的,有蟲兒的,都留起來;第二天拿到學校給老印度,作為賠罪道歉。老印度看了看那些奇形怪狀的花生,不但沒收,反給了小坡半個比醋還酸的綠橘子。
這件寶貝的用處可大多多了:往頭上一裹,裹成上尖下圓,腦后還搭拉著一塊兒,他便是印度了。登時臉上也黑了許多,胸口上也長出一片毛兒,說話的時候,頭兒微微的搖擺,真有印度人的嫵媚勁兒。走路的時候,腿也長出一塊來,一挺一挺的象個細瘦的黑鷺鶿。嘴唇兒也發(fā)干,時常用手指沾水去濕潤一回。
把這件寶貝從頭上撤下來,往腰中一圍,當作裙子,小坡便是馬來人啦。嘴唇撅撅著,蹲在地上,用手抓著理想中的咖唎飯往嘴中送。吃完飯,把母親的胭脂偷來一小塊,把牙和嘴唇全抹紅了,作為是吃檳榔的結果;還一勁兒呸呸的往地上唾,唾出來的要是不十分紅,就特別的用胭脂在地上抹一抹。唾好了,把妹妹找了來,指著地上的紅液說:“仙!這是馬來人家。來,你當男人,你打鼓,我跳舞。”
于是妹妹把空香煙筒兒拿來敲著,小坡光著胖腳,胳臂“軟中硬”的伸著,腰兒左右輕扭,跳起活兒來。跳完了,兩個蹲在一處,又抓食一回理想的咖唎飯,這回還有兩條理想的小干魚,吃得非常辛辣而痛快。
小坡把寶貝從腰中解下來,請妹妹幫著,費五牛二虎的力氣,把妹妹的幾個□寶貴的破針全利用上,作成一個小紅圓盔,戴在頭上。然后搬來兩張小凳,小坡盤腿坐上一張,那一張擺上些零七八碎的,作為是阿拉伯的買賣人!跋,你當買東西的老太婆。記住了,別一買就買成,樣樣東西都是打價錢的!
于是仙坡彎著點兒腰,嘴唇往里癟著些,提著哥哥的書包當籃子,來買東西。她把小凳上的零碎兒一樣一樣的拿起來瞧,有的在手中顛一顛,有的擱在鼻子上聞一聞,始終不說買那一件。小坡一手撂在膝上,一手搬著腳后跟,眼看著天花板,好似滿不在乎。仙坡一聲不出的扭頭走開,小坡把手抬起來,手指捏成佛手的樣兒,叫仙坡回來。她又把東西全摸了一個過兒,然后拿起一支破鐵盒,在手心里顛弄著。小坡說了價錢,仙坡放下鐵盒就走。小坡由凳上跳下來,端著肩膀,指如佛手在空中搖畫,逼她還個價錢。仙坡只是搖頭,小坡不住的端肩膀兒。他拿起鐵盒用布擦了擦,然后跑到窗前光明的地方,把鐵盒高舉,細細的賞玩,似乎決不愿意割舍的樣子。仙坡跟過來,很遲疑的還了價錢;小坡的眼珠似乎要弩出來,把鐵盒藏在腋下,表示給多少錢也不賣的神氣。仙坡又彎著腰走了,他又喊著讓價兒!善碌难崃,只好挺起來;小坡的嘴也說干了,直起白沫;于是這出阿拉伯的扮演無結果的告一結束。
至于什么樣兒的是廣東人,和什么樣兒的是福建人,上海人,小坡是沒有充分的知識的。可是他有很好的解決辦法:人家都說,父親是廣東人,那末,自然廣東人都應和父親差不多了。至于福建人呢,小坡□熟識的是父親的國貨店隔壁信和洋貨莊的林老板。父親對林老板感情的壞惡,差不多等于他恨日本人,每談到林老板的時候,父親總是咬著牙說:他們福建人!不懂得愛國。據(jù)小坡看呢,不但林老板是胖胖大大的可愛,就是他鋪中的洋貨也比父親的貨物漂亮花俏的多。就拿洋娃娃說吧,不但他自己,連妹妹也是這樣主張:假如她出嫁的時候,一定到林老板那里買兩個眼珠會轉的洋娃娃,帶到婆家去。
好在賣洋貨和林老板是否可惡的問題,小坡也不深究;他只認定了穿著打扮象林老板的全是福建人!酢,林老板嘴中只有一個金牙,不象父親和父親的朋友們都是滿嘴黃橙橙的。小坡自然不知道牙是可以安上去的,他總以為福建人是生下來就比廣東人少著幾個金牙的。第二,林老板的服裝態(tài)度都非常文雅可愛,嘴里也不象父親老叼著挺長挺粗的呂宋煙,說話也不象父親那樣理直氣壯的賣嚷嚷。他有一回還看見林老板穿起夏布大衫,這是他□□次看到褂子居然可以長過膝的。每逢他裝福建人的時候,他便把那塊紅綢寶貝直披在背后當作長袍,然后找一點黃紙貼在犬牙上,當作林老板的□□的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