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立于城郭上的思考

本卷以一四四一年，足利義教將軍被家臣謀殺的嘉吉之亂為開端，到一五九八年，一統(tǒng)亂世的豐臣秀吉逝世為止，記述了大約一百六十年的歷史。這一時期的絕大部分時間通常被稱為日本的戰(zhàn)國時期。

日本的戰(zhàn)國時期，如歷史所記載，實為亂世。該時代，日本中世的社會結構搖搖欲墜，政治上的地方分權日益加劇，但同時也孕育著統(tǒng)一的契機，一個全新的近世社會即將從中誕生。因此，可以說戰(zhàn)國時期是一個充滿陣痛感的時代。

通過電視劇或者歷史小說，讀者朋友們對戰(zhàn)國時期相對比較熟悉了，并有著各自不同的感悟。很多朋友也許已經參觀過日本的古戰(zhàn)場和天守閣。但如果想要更加真切地感受那個時代的氛圍，推薦大家還是佇立在中世城郭遺址上去體味。

所謂的中世城郭，是在白壁的中央望樓建成以前，也就是大約十六世紀中葉以前建立的城墻，但到了江戶時代就已失去其軍事上的作用，被作為廢城一直棄用至今。像這樣的廢棄城墻在日本的某些縣多達數(shù)千座，也許在各位日本讀者家附近就有。最近有此類遺址的向導書或者分布圖出版，咨詢一下當?shù)氐奈幕�遺產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他們就會提供相關信息。這些城郭與江戶時代城下町的城墻不同，多建在半山腰或高地。如果站在土堡（土石堆砌的堤防）、土橋和曲輪上環(huán)顧四周，也許你會不由得追問：作為筑城者的守護代，還有戰(zhàn)國的武將們?yōu)楹我�建立這樣的城郭？

其實，這些分布于全國的眾多中世戰(zhàn)國時期的城郭遺址，無非是當時統(tǒng)治者驅使工匠大肆修建的結果。像這樣如此大興土木，在日本歷史上也只有古墳時代能與之匹敵吧。哲學家上山春平正是從古墳與戰(zhàn)國城郭的比較來思考日本史的。然而，作為歷史的遺跡，古墳出現(xiàn)于日本國家的創(chuàng)立期，而戰(zhàn)國城郭建設于國家的整合期。

二者共同之處在于，除了北海道和沖繩，城郭遺跡幾乎散布于全國各地（如果算上阿依努的土寨、琉球的城郭的話，則覆蓋到全國），都是徭役百姓的大型土木工程。另外，古墳時代的結束和戰(zhàn)國城郭時期的終結都體現(xiàn)了一個重要的歷史特征，即同律令制國家、德川氏統(tǒng)治的幕藩體制國家一樣，彰顯了強烈的中央集權特色和國家走向統(tǒng)一的歷史趨勢。古墳不屬于軍事設施，主要用于埋葬達官貴人，雖沒有軍事籌謀的設計，卻是權力的象征。在這一點上，二者有共通之處。筆者以為，散見于全國的這些中世城郭是應仁之亂后地方分權化的結果，作為遺跡，它是群雄割據(jù)向織豐政權統(tǒng)一過渡的時代產物，也是本書所述的那段歷史的象征。

劃時代的歷史

從世人的生活變化，即生活史的視角審視，戰(zhàn)國是一個給日本帶來巨大變化的時代。我們試著從人們的生活變化，亦即生活史的視角考察。所謂生活無非就是衣、食、住等。首先看一下日本人的衣著服飾，也就是“著物”。衣服的材質一般為生絲、麻和棉，正如柳田國男在其所著《木棉以前的事》一書中指出的那樣，應仁之亂后，由于棉花的種植得到普及，普通人也能夠穿上棉制的衣服。比起麻的通氣性，棉的柔軟親膚性更獲得人們的青睞，對棉花的需求自然大為增加。以此為契機，通過倭寇或日韓貿易，還有朝鮮國王的贈予，朝鮮半島生產的棉花大量流入日本，朝鮮半島棉花大幅增產。到了十六世紀，隨著中國生產的棉布的進口，加之，日本又重新開始種植棉花，棉織物的使用不僅擴大到庶民階層，而且被用到軍事領域，提高了當時步兵裝備的質量。

在衣服的面料方面，當時用于旅行時穿著的道服也開始成為現(xiàn)在所使用的和服的外褂。那個時代的普通百姓，無論男女，也都穿上了用于勞作的小袖子衣服。另外，一種不需要穿著和服褲裙，只需要將上衣延長的服裝，以及在女性間流行的穿小袖的著衣風格也在那個時代出現(xiàn)了。

其次是飲食方面的變化。直到日本的南北朝時期，除一部分體力勞動者一天吃三頓飯之外，普通日本人一天只吃兩頓，因此當時也把飲食稱為“朝晚”。受寺院吃果子、點心等的時間安排影響，從室町中期開始流行一日三餐，到江戶時代吃午飯的習慣被確定下來。在大米還未完全成為主食的時代，與公家蒸飯方法不同，當時的武家更喜歡用文火煮米飯，這種煮食方法也普及到了民間。副食方面，連京都的公卿貴族都開始食用沙丁魚，應仁之亂后，食用豬、鹿等動物肉在公家階層也變得極為普遍。生食、燉煮、煎炒等基本的烹飪方法，以及味噌湯、醬油等調味料也都開始出現(xiàn)了�？傊�，日本料理的基本形式在這一時期得以完成。

最后是居住和生活方面，公家與武家的居所在筑造上出現(xiàn)了融合和一體化的趨勢，會客廳也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武家的房屋設計多是由一個個獨立的小房間構成，自天花板出現(xiàn)以后，各個小房間都被鋪上了榻榻米。而在此之前的時代，房間里僅僅鋪著木板而已，榻榻米只被作為寢室和接待客人之用，有時房間的隔板不夠了，也會用榻榻米來遮掩。

隨著用于頂棚和檐廊的木板被廣泛使用，木材的制造開始盛行。從十四世紀末開始，用于伐木的被稱為“二人挽”的大型鋸子也被用于寺院等建筑場合。到了戰(zhàn)國時期，一種很薄的木板也被大量生產和銷售。其實在南北朝之前，日本并沒有薄木板，主要因為當時的伐木工具只能處理較厚的木板而已。因此，這些變化大概可以稱作“材料革命”，它們的出現(xiàn)給日本的居住史帶來新的變化。

總而言之，日本國民的生活方式在應仁之亂后發(fā)生了很大改變，大概一直到戰(zhàn)后經濟高速增長的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日式的生活方式才被完全固定下來。誠如中國學研究大家內藤湖南所言“應仁之亂前無日本”。細思量，此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