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本書所輯，大均有關青年之讀書治學及為人的一些短文。這些文章，除在《人生》一刊發(fā)表者外，有的是在新亞書院學生所辦之刊物上發(fā)表過的，有的是在港九所辦之《中國學生周報》發(fā)表過的，這些文章，因為要盡量適應讀者，所以不能暢所欲言。有的地方，并不免用時下刊物筆調(diào)來行文，這在我個人是并不愿意的。有許多地方，亦寫得不真切，這是我所引為愧疚的。但是我在每寫一文時，我總是在迫切希望青年們能發(fā)憤讀書造學問，成就他自己，以開拓中國文化之前途。我并未以敷衍塞責的態(tài)度來寫文。所以這些文章所講的道理雖很普通，但我想青年看了，仍可有些好處。加以重印，亦就不算浪費紙墨了。
方才我說，這些文章所講的道理，都很普通。同類的道理在古今大學者的口中，恐都是說過的。我這一些文，亦未嘗想把一切古今人所講之讀書治學之方法態(tài)度，加以一綜合的說明。所以青年朋友們千萬不要以為看了此書，便知一切讀書治學之方法態(tài)度了。應當由此再去看古今大學者是如何讀書、如何治學才是。但是我這些文，亦有一好處，即這都是為此時代的中國青年寫的，而且亦都有我個人之體會與經(jīng)驗為背景。所以盡管古今人多有同類的話，然而我相信，這些文仍多少有一種新鮮的意味。而我所希望于青年朋友的，亦只在其能由是而讀書治學，皆與其個人之體會、經(jīng)驗連起來，而處處感到一新鮮的意味而已。
這些文之所以如此編排，亦略有一理由。文《說青年之人生》，可作一篇導言看。這篇文章之主要意思，是說青年之天德并不足貴，只有繼天德以成人德才足貴。故后天的學問功夫絕不可忽。后天的學問功夫中，重要的，畢竟仍是讀書聽講。故有第二文《說讀書之重要》、第三文《說閱讀與聽講》。讀書是以古人及遠處人為師，聽講則是以眼前接近的人為師。學問之步在有師。此義在昔人時常說到。但現(xiàn)代青年多忽此，不屑讀書聽講與求師，乃終于自誤，要不得。第四文《說讀書之難與易》，是略說人在讀書歷程中之甘苦。此甘苦是有層級之不同的，故此文仿《莊子》及《禮記》之二段文之筆調(diào)來寫。依此筆調(diào)，一直寫下去，便似太流走，亦有類游戲。但我之本意實非喜流走與游戲者。故望讀者讀此文時，勿一直滑下去看，要隨處頓住來看。否則，我之罪大矣。
第五文《說學問之階段》，第六文《說學問之生死關》，是泛就人讀書造學問而逐漸有心得時所經(jīng)歷之階段與關隘上看。此二文各分五段，皆可一一互相照映來看。
第七文《精神的空間之開拓》，及第八文《新春與青年談立志》，則是從胸襟志愿之擴大提高上講學問之道。此是講的做人之學問與純求知識之學問之交界處。
第九文《學問之方法》，是說明許多人孤立地講學問方法之誤，而說明學問方法之了解，實與學問同時進步。第十文《學問之內(nèi)容》，是指出一般人只以求知識為學問之誤，而說明學問之內(nèi)容乃與吾人之整個生活同其廣大。因我是學哲學者，所以對于哲學所說者稍多。然我卻無絲毫輕忽其他學問之意。
第十一文《與青年談中國文化》，是講青年對中國文化應有之簡單的認識。我們今日之講一切學問之目標，一面在成就自己，一面即在謀中國文化之發(fā)展。故無論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我們都應念念不忘一些中國文化之長處。……此書是希望每一公民閱讀的。所以我寫此文亦盡量求淺易明白。我想中學學生亦能看的。所以附載于此。
第十二文《說人生在世之意義》，是提供青年一簡單的人生觀。第十三文《薛維澈論：現(xiàn)代文明生活之弊端》，初是介紹西哲薛維澈之思想之一段。此一段文之所以附于此，是要現(xiàn)代青年知道現(xiàn)代社會之文明生活包含許多問題，可使人之精神墮落，青年朋友們應于此警惕。薛維澈是現(xiàn)代一知行合一的哲人，他一生的時間多費在非洲南部為土著人治病。他的思想是要人回到對于一切生命的尊重。而在我們所要建立的中國未來之社會，亦應能去掉現(xiàn)代都市文明的毛病。人的精神應歸向于樸厚，現(xiàn)代青年之治學做人，亦應有點鄉(xiāng)土氣。只有鄉(xiāng)土氣而有樸厚的精神之青年，才能真正造學問，使自己成一真正人物。所以在鄉(xiāng)村中的青年，不要氣餒，在都市中的青年，應當時常警惕著現(xiàn)代文明生活的弊害之侵入自己。此即我之所以附入此短文之理由。
依此次序來編輯此諸文，其中亦有一線索，而略成一系統(tǒng)。其中重復的地方與缺漏的地方，自然很多。但是讀者如依此序所說之根本義去看，亦可以把重復的地方去掉，把缺漏的地方補足，而自己形成一個對于讀書治學做人之道的一整個的初步認識。
此書文皆我在一九五二年至一九五七年所寫，但內(nèi)容與時間無關。原由人生出版社出版。今人生出版社，將此書讓歸三民書局出版，除增加附錄二篇外，僅校改若干字句，亦不另作序了。

唐君毅
一九七○年六月于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