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出版在即，尚欠序言一欄。親友囑我填上，我的一再推諉卻不是裝的。以我的舊學所涉，只能算個堂前門童，實不配為如此精雅的正文作序。我意，作個書外引文，湊成體例的無缺。

何振岱集已出數(shù)種，這回旨在鑒賞。因其詩詞曾為世所重，故付梓后，期能營養(yǎng)當今詩眾。

回溯百年，那時尚存詩國余興，凡尺素酌句，文友唱酬，乃是風尚大觀。誠如王國維說：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文事經(jīng)數(shù)度承轉(zhuǎn)到如今，講求的是明白暢曉，于是一時文大于詩，而文也不是之乎者也之文，是全維度橫斷舊學的白話文。從現(xiàn)今世面上看，國人詩心未死，賞鑒是要的，那一路勞煩的規(guī)制卻不想硬扛了；詩性也是要的，這千年的美學智巧還不忍輕棄，想來行文若沒有了含蓄、跳宕、夸張和奇想，將如何地寡淡。畢竟，等同于讀經(jīng)，詩家語也是文學的最高修煉。

在此，我且作門外想：詩詞的格式格律尚需持守。因為韻律格式及各種變格，除了承載功能，它直接呈現(xiàn)音樂性、儀式感、建筑感，尤其是，為之設(shè)置雅文化高貴門檻，可避國粹的稀釋和最終消亡。

不消說，詩的格律及其所有規(guī)制，并非神示或天賜。詩，在古老的雅語和樂的依存中化生，繼而破局進階且層層加碼地置下經(jīng)典范式與全部規(guī)制，純屬人類自造、自律、自享。其與異化論之不同或在于最后獲得的不同詩因其形式負載與守制壓力反而獲得個體創(chuàng)造的快適感，異化卻走向沉悶和失控。出于回訪原理，關(guān)乎此類話題，人們盡可以在詩詞中頻頻發(fā)現(xiàn)，唐詩宋詞如此，明清別集如此，眼前的何振岱集亦如此……

何詩尚在收集整理中，一時難于準確標簽，其詩名在外不假，被冠以同光體殿軍也不假，但詩人有無詩論，茲事素來重大，無論者往往燭火微光，有論者則為學界所重。惜見親友弟子寫書談及何老有未及刊刻的詩論一部被毀，甚而，在幾次時代亂局中被毀的成稿還有《周易聚明》《論語臆解》《集益匯編》《鷽鳩齋筆記三種》《〈詩經(jīng)〉偶記》數(shù)種。如若算上何老已刊行的《覺廬詩集》《我春室詩文詞全集》《榕南夢影錄》《壽香社詞鈔》等，其難于標簽是自然之事。

恰如上文所述，詩詞之于何振岱，實則只算是這位詩儒多面體諸藝中的一個臺面，一個隨古人問道，與時人互動，向自身內(nèi)求的臺面。這臺面半掩著，既發(fā)抒，也有所遮蔽。而于此外，他將自己整個置于儒家君子人設(shè)的框架內(nèi)，真心誠意修身齊家，全方位應(yīng)答著人格品藻要義。平心論，于德，他辦詩社育才，在學社行教，在家嚴于家教家風家學，在國難時行大義，故夫子為一方鄉(xiāng)賢文儒，應(yīng)屬名至實歸；于學，他通經(jīng)研易，習拳學醫(yī)，精書工畫，能琴善詩，故其才名絕非放草船而得箭也。

舊時士人的一生修為，依循其深層邏輯，總將見識及胸襟的造就居先，次之才是百藝。器識高闊了，方能使百藝在高地上不懈寸進。

何振岱一世修為，也大抵如此。夫子于青壯時即以三教之學夯實塔基：學儒知忠恕，養(yǎng)浩然氣；學道成自然之理又辨證觀；學佛通透物我，取無執(zhí)的自在，間或雜以墨、醫(yī)和博古。據(jù)此深埋，再行文藝，方成就他弦上有情、筆下無隔之境。有詩嘆曰：少壯功夫老始成。遠涉不易，觀梅生而梅叟，一路行去，問其間多少風景？哪山最高？或道是：萬頃煙波雁來去……

眼前一部磚厚的《何振岱日記》，卻不全，許多錐劃的歲月散落了……翻看剩稿，所涉既廣而微，卻不掩溫厚大家長護犢情深。其所記述者，經(jīng)學問疑兩成，辭章之學兩成，車馬迎送一成，其他一成，而膝下呢喃語可計四成。夫子有詩：一腔父子意，詩里話殷殷。一方才儒，慈愛如此。這里，引葉可義先生《何梅叟先生傳》一則：夫子有子五人，維剛、知平、敦敬、敦誠、敦仁；女一，敦良，適姚氏，皆能承家學。除了各自本業(yè)之修習，其五子一女琴棋書畫皆精能。時家中有宋明琴數(shù)款，名人書畫多幀，并雅客綽綽，于是院墻內(nèi)，常是感時有聲，墨香滿室。而其最盛者，還是案上未干的五言七律、小令長調(diào)……只可憐聚散兩忘，溫情不再，當時的此時語笑足流連，早落得后來的芳愁只在舊園池。

近日翻看民國蒙學課本，有白話詩一首：三只牛吃草，一只羊也吃草。一只羊不吃草，它看著花。我在想：草是要吃的，花更是要看的……

2022.10

尉曉榕，何振岱第四代后人，中國美術(shù)學院前中國畫與書法藝術(shù)學院院長，二級教授，碩博生導師，享國務(wù)院政府特殊津貼。

用詩心擁抱不一樣的春天

寫在前面的話

當人們開心跨年互致祝福的時候，誰都不會想到2020年的春天會以亂象開年。陽光依然明媚，春光似往日瀲滟，但病毒，將無數(shù)人阻隔在了室內(nèi)，疫情的肆虐擾亂了地球上所有人的心。紛亂當中該如何守衷抱本，這是我們每一個身陷其中的人都需要做的功課。也就是在這個當口，當何老后人何欣晏女士找到我時，兩人便一拍即合：讓我們從品詩開始，以詩靜心！

詩學，是一種修養(yǎng)，沉靜以心，透視天下。我們可能沒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但我們可以不讓自己陷入到悲悲戚戚，渾渾噩噩，或恐慌失措當中，不為浮云亂心。如何做到這些，憑的不是意氣而是修為。修養(yǎng)詩心便是一種修煉。以詩立心就有能力保持冷靜。這是此時此刻我們做此賞析的初衷和大家一起在欣賞詩詞作品中抒胸中之氣，達到一種修為，一種超然，一種境界，在這難熬的日子里共同期盼春天的美好。

如果我們的拋磚引玉哪怕能帶來一點點的助益，都是我們無上的期盼。

與何欣晏女士的相識讓我接觸到了何振岱的詩詞，一讀之下不能釋卷。我讀過他現(xiàn)存的每一首詩，也了解過他一生中諸多的細節(jié)。我為他寫過一部小小的詩歌劇，劇中的詩貫穿了他的學識經(jīng)歷、處世態(tài)度和他的德行修為。在我看來，何振岱是近代少有的儒子大家。他的詩平靜中不失靈動，自然中含有深意，看似清癯卻也灑脫。他對細節(jié)的捕捉和處理以及運用讓我驚嘆。他能將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化為詩詞。我常想，這，才是真正的詩人。讀何振岱詩的感覺與感嘆，我在讀陸游的詩時有過，讀蘇東坡詩時有過。我想我有一種義務(wù)讓人們知道和了解這個詩人，不能讓他的詩淹沒在浩瀚的詩海當中。他是詩海中的一瓢水，讓我們舀出來，讀之，品之！

我將會逐篇講解他的詩詞，不刻意挑選，隨緣以評�；蛟S是因詩映當下，也或許是被某處觸動了神經(jīng)，總之，一詩一篇，盡可能詳細而全面地剖析和品味其中的寫作手法、藝術(shù)造詣，以及對這種手法之借鑒。盡可能地捕捉他的詩中況味，他眉間眼下的歡樂與憂傷、期盼與無奈，同時也會在評介中穿插介紹他的生平、主要事跡和圍繞著他的點點滴滴。在時間節(jié)奏上，一周一篇或兩周一篇，看自己的時間，看讀者的需求。你若愛看，我就會多寫，你若需要，我總在這里。

此次大疫對于我們所有的人來說都是前所未見，好在我們有詩在，有詩心在，讓我們沉靜以心，透視天下，有我無我，慧至神安。詩心在，人心在，這個世界終歸會走向未來。

祝福大家！

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