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說為科幻小說,講述的是第一次機器人戰(zhàn)爭發(fā)生以后,美人城集團意外發(fā)現(xiàn)一種可以剪輯歷史的超自然力量。隨著人工智能高速發(fā)展,量子計算機開發(fā)了與這種更高文明進行溝通的算法語言,最終美人城集團以戴友彬采集生命故事的能力為籌碼,完成了和更高文明的交易——獲得永生。由戴友彬與鐘秋婷串聯(lián)起來的各式人物,生活在機器陰影的特殊生存環(huán)境之中。這群人物的內心彼此隔絕,他們并沒有生活在大地上,而是主動或被動地選擇了懸浮的人生狀態(tài)。
《懸浮術》是粵港澳大灣區(qū)科技發(fā)展的一支文學幻想曲。陳崇正借助科幻元素,以令人驚奇的想象力探觸人類未來,其中包含了對美好生活的期待和科技反噬的隱憂,在輕盈的懸浮飛行背后是深沉的哲思。——施戰(zhàn)軍(中國作家協(xié)會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人民文學》主編)
通過陳崇正的小說,我們能夠看到一個巨大隱秘的遙遠的南方,如草木那樣蔥蘢,但是里面包蘊了巨大的現(xiàn)代性和當下性,一方面反映出了大工業(yè)、大商業(yè)對現(xiàn)實的作用,也能看到他寫出了南方之所以稱為南方的那些長期主宰人們的思維方式。——梁鴻鷹(《文藝報》總編輯)
小說交融著機器與人類、科技與現(xiàn)實、激情與異化、倫理與哲學等諸多復雜的糾結。這是一曲富有大灣區(qū)氣質的科幻狂想曲,一次想象力的御風而行。歷史連結著未來,浪漫交織著反思。小說啟示著:科技既為大道,也是窄門。視科技為無條件的大道,則遁入疑難重重的時空;帶著反思穿過科技的窄門,人類才能重遇生命的主體性。
——第五屆紅棉文學獎年度科幻文學獎授獎辭
第一章 白鶴
1
臺燈的光剛好照在桌面的鏡子上,調整一下角度,可以在鏡子里看到墻上《明星虛擬人》的新書海報。
“免貴,姓曲。”曲靈變換了一下坐姿,環(huán)顧四周,辦公室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曲阿姨,您好!”她這才注意到電話里傳來的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幾乎每天曲靈都是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習慣性的加班讓她感覺自己就像商場門口巨大的充氣卡通人,勉強撐大,空虛而笨拙。出版行業(yè)日薄西山,基本都靠教材教輔勉強支撐。很多人都勸她跳槽,她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不知道自己除了當圖書編輯,還能做些什么。
男孩戴友彬的電話是一個小小的意外;氐郊宜十分興奮地和丈夫范冰談起這件事:“這小家伙還真是機智,他居然根據(jù)我們出版的那本《大數(shù)學天天小練習》封底上面附的聯(lián)系電話,找我這個責任編輯來要答案!那本練習題是最新的,網(wǎng)上找不到,他們老師非常黑心,把后面附的答案都撕了,然后自己私下辦補習班,答案只講給參加補習的同學,那些不到老師家里補習的同學,做不出來就挨罵。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打出版社電話詢問答案的學生!
曲靈滔滔不絕地講了她和那個學生的很多聊天細節(jié),總之都在夸戴友彬聰明。范冰的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電腦屏幕上的姜太公網(wǎng)站,那里有他的大事業(yè)。他將妻子的這一席話,理解為又在含沙射影讓他趕緊開槍造人。他們結婚三年,范冰都一直堅持先買了自己的房子再養(yǎng)孩子,但眼看房價又漲了,銀行賬戶里的錢不但追不上首付的漲幅,有時還因為“姜太公”操作不當而虧錢。他知道曲靈喜歡孩子,但只能撫慰她,房子和孩子不可兼得,再忍忍。
“再忍我都成高齡產(chǎn)婦了!你整天就知道在網(wǎng)上賭錢!”
范冰又一次耐心解釋,姜太公網(wǎng)站是個投資計劃,不是賭錢。范冰是這座城市里小有名氣的股評家,股評寫多了自己也信以為真,辭職專門在家炒股,業(yè)余寫些教人如何炒股的書,銷路還算不錯。也因為圖書出版的機會認識了曲靈,曲靈當時正處于父母頻頻逼婚的人生低谷,所以兩人算是閃婚。范冰跟他的朋友們開玩笑說,結婚就像手機充電,接口對,插上就能充。這話有點黃,大家都笑。剛結婚那陣,他還信誓旦旦對曲靈說他很快就會重回職場,但后來身邊的許多朋友都玩“姜太公”,他也迷上了,還發(fā)明了一套算法,據(jù)說能夠在上面贏點小錢。
眼看著自己的丈夫從專家變成賭徒,曲靈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下來,她感到失望。她想養(yǎng)個孩子,但在她丈夫的算法里,養(yǎng)個孩子的成本不亞于供兩套房子。問題在于,房價漲了又漲,他們現(xiàn)在既沒有房子也沒有孩子。
范冰說:“面包會有的,孩子也會有的!钡皇亲焐线@么說,他現(xiàn)在連做愛都草草了事,姿勢都不愿意換。曲靈抗議過,他就說:“手機充電,要那么多姿勢做什么?”那個瞬間,曲靈心里閃過從她生命中走過的所有男人,有的握著她的手說對不起,有的輕輕吻了她的唇,有的在她耳邊說起木棉花的白絮……所有的回憶都成為懲罰,將她重重地摔回現(xiàn)實里,身邊是她丈夫連綿不絕的呼嚕聲。
“沒有很壞,所以還是幸福的。”她這樣安慰自己,但眼角滑下了一滴淚。不過,也僅僅是一滴。
2
戴友彬同學的電話終于來了。曲靈內心一陣舒暢,她在電話里逗他玩。這個小孩子,出乎意料地早熟。他索要答案,卻不是全部答案,每次都會預留一點余地,故意錯幾道題,以此掩人耳目,制造一種靠實力完成的假象。曲靈笑他:“你還挺有心機的嘛!”“那當然,這不是心機,這叫聰明!”“我也學聰明了,每次只告訴你半個單元的答案。”戴友彬大呼小叫,各種扮可憐,說這樣慘無人道。曲靈在電話這邊微微笑了,在她心里,她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多打電話過來,僅此而已。這一段時間,只要加班到辦公室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開始期待電話響起,期待戴友彬在電話那邊用大驚小怪的語氣對她說話。為了延長聊天的時間,她的答案也會附上各種條件,比如讓戴友彬回答她的一個問題。重點不在于問題,而在于她希望他能跟她聊點什么。什么都行。
戴友彬對曲靈說:“曲阿姨,我在寫小說,每天一兩千字,預計畢業(yè)就能寫完!彼终f:“到時您幫我印成書,我要是出名了絕對不會忘記您的!鼻`大笑。她不忍心告訴他,自己只是一個教輔材料的編輯,基本不做文學類的圖書。
戴友彬對曲靈說:“阿姨,我班上有個女生很漂亮,跟您一樣漂亮,她喜歡數(shù)獨,有本書,我看也是你們家出版的,能不能也幫我找找答案?”曲靈還是大笑!澳阍趺粗牢液芷?”她這樣反問道,卻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時間倒退回十年前,她不是;,也是年級的級花,沒想到今天居然走到這地步,需要一個孩子來贊美她。而且,她發(fā)自內心喜歡這樣的贊美,小孩天真的聲音比任何一個臭男人的甜言蜜語更能令她心花怒放。
戴友彬又說:“我希望我爸爸不要再賭錢了,這樣他就不用老是東藏西躲……”戴友彬的嘴巴剎車了,他沒有再往下說。曲靈只能換個方式發(fā)問:“那么,你媽媽呢?她沒有讓你爸爸別賭錢嗎?”戴友彬說:“我已經(jīng)有八個月零十一天沒有見到我媽媽了!”說完他哇哇大哭起來,那哭聲如此悲傷,簡直天地為之坍塌,以至于曲靈有點懷疑是不是假哭。但那聲音卻如此真切,撕心裂肺。曲靈安慰幾句,她剛想問他“你媽媽是離開了還是去世了”,電話就掛斷了,嘟嘟發(fā)出一串煩人的聲音。
曲靈嘗試回撥電話,電話沒人接聽,跟她之前嘗試過的一樣。這個問題在一個星期之后才有了答案。一個星期之后,戴友彬又來問答案,他說,他爸爸本來想停掉家里的電話,因為他自己有手機,是戴友彬苦苦哀求,才保住了這部電話。因為這是他和媽媽唯一的聯(lián)絡方式。“媽媽跟別人跑了。”即便如此,戴友彬還是在等待。
“所以你留著這部電話,等著你媽媽有空時候就打給你?”
“媽媽從來不會打過來,打過來也接不通。我爸怕追債的人打電話試探他在不在家,所以規(guī)定我每次打完電話,都得把電話線拔掉。每次都是我打給媽媽,但她并不是每次都接電話,有時候電話那邊酒吧音樂的聲音太吵,她聽不到,有時候她接通了,就告訴我她現(xiàn)在沒空,回頭會打給我,但從來沒有!彼@次沒有哭,但聲音很低,顯然有點難過。曲靈突然萌發(fā)一股沖動,想跟這個孩子見見面。但戴友彬很警惕,支支吾吾拒絕了。
掛完電話,曲靈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城市虛幻的夜景,公路上因為擁堵緩慢移動的車流,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疲憊的臉。有那么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一株沙漠中缺水的植物,生命正在流逝枯萎,而她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