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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心則亂與《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讀者對象:本書適用于小說愛好者
本書講述了法院書記員姚依依因意外事故身亡, “魂穿”到架空古代, 成為五品文官家中庶女盛明蘭, 在明槍暗箭的宅斗中, 外表藏愚守拙、內(nèi)在精明干練的女主角歷經(jīng)磨礪, 收獲美滿婚姻、爭取自由平等。故事情節(jié)輾轉(zhuǎn)曲折, 宅門院落觀雨聽風, 古代社會風情有機融入, 精致細節(jié)展現(xiàn)時代風云。圍繞庶女從年少深閨到人格長成的一生, 展現(xiàn)了古代禮教制度下的女性奮斗傳奇。
《網(wǎng)絡文學名家名作導讀》叢書的入選作者是目前公認的網(wǎng)絡文學名家,入選作品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檢驗的代表作,而導讀部分由目前活躍的網(wǎng)絡文學青年評論家群體擔綱。這套叢書生逢其時,它將有助于探索網(wǎng)絡文學藝術(shù)規(guī)律,凸顯網(wǎng)絡文學的藝術(shù)價值和社會價值,推動網(wǎng)絡文學的主流化、精品化;同時,它也是精確的導航,通過這套叢書,我們將能夠比較清晰地認識網(wǎng)絡文學的重要作家和重要作品,比較準確地把握網(wǎng)絡文學的發(fā)展歷程和發(fā)展前景。
序 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與這個偉大的時代一道,經(jīng)歷了巨大的發(fā)展變化,其中一個標志性的現(xiàn)象,就是網(wǎng)絡文學的興起。以通俗大眾文學之魂,托互聯(lián)網(wǎng)與媒介新革命之體,網(wǎng)絡文學如同一個嬰兒,轉(zhuǎn)眼已成為青年。網(wǎng)絡作家們朝氣勃發(fā),具有汪洋恣肆的創(chuàng)造力,架構(gòu)了種種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世界?萍寂c商業(yè)裹挾著巨大變革中釋放的青春、激情和夢想奔騰向前。時至今日,作者是有的,作者群體大到過千萬人;作品是有的,作品總量已逾兩千萬部;讀者就更多了,讀者群體數(shù)以億計。 網(wǎng)絡文學是新生事物,也是一片充滿活力的文化熱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學生機勃勃的組成部分。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包括網(wǎng)絡文學在內(nèi)的網(wǎng)絡文藝的發(fā)展,勉勵廣大網(wǎng)絡作家加強精品創(chuàng)作,以充沛的正能量滿足人民群眾特別是青年一代對美好精神文化生活的新期待。 所以,這套《網(wǎng)絡文學名家名作導讀》叢書生逢其時,它將有助于探索網(wǎng)絡文學藝術(shù)規(guī)律,凸顯網(wǎng)絡文學的藝術(shù)價值和社會價值,推動網(wǎng)絡文學的主流化、精品化;同時,它也是精確的導航,通過這套叢書,我們將能夠比較清晰地認識網(wǎng)絡文學的重要作家和重要作品,比較準確地把握網(wǎng)絡文學的發(fā)展歷程和發(fā)展前景。 這套書的入選作者是目前公認的網(wǎng)絡文學名家,入選作品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檢驗的代表作,而導讀部分由目前活躍的網(wǎng)絡文學青年評論家群體擔綱。預計這套叢書的體量將達到10輯至20輯、全套50冊至100冊。無疑,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但也是值得耐心地、持續(xù)地做下去的工作。網(wǎng)絡文學必須證明自己不是即時的快消品,它需要沉淀、甄別、整理,需要積累經(jīng)驗,逐步形成自身的傳統(tǒng)譜系,需要展開自身的經(jīng)典化過程。這套叢書就是向著經(jīng)典化做出的努力。 這套叢書的主編肖驚鴻長期從事網(wǎng)絡文學相關的研究和組織工作,她的眼光和能力值得信賴。盡管網(wǎng)絡文學的理論建設近年來已經(jīng)取得重大進展,但是,將理論落實為面對作品的、具體的分析和判斷,實際上仍然是艱巨的課題,也是網(wǎng)絡文學理論評論工作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希望肖驚鴻和其他評論家們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以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和網(wǎng)絡文藝的重要論述為指導,自覺運用歷史的、人民的、藝術(shù)的、美學的觀點評判和鑒賞作品,向現(xiàn)在的讀者,也向未來的讀者交出一份令人信服的答卷。 肖驚鴻,女,蒙古族,文學博士,作家,編劇,文藝評論家。中國作協(xié)網(wǎng)絡文學中心研究員,中國作協(xié)網(wǎng)絡文學研究院副院長。中國寓言文學研究會黨支部書記兼副會長、教育教學專業(yè)委員會主任。中國作協(xié)全民閱讀推廣人。主編有《網(wǎng)絡文學名家名作導讀》叢書、《金推手網(wǎng)絡小說》叢書、《金手指網(wǎng)絡小說》叢書、《網(wǎng)絡文學名家名作典藏》叢書等。 李偉元(筆名瑤華),女,北京師范大學科學技術(shù)史碩士。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從事科技管理工作,副處級調(diào)研員。曾編撰《古代妙新聞》《文物超有料》等文史類讀物,在《今晚報》副刊開設人文科普專欄,在中國作家網(wǎng)發(fā)表“網(wǎng)文網(wǎng)評”系列書評。 導讀 第一章 宅斗的世界:主角被賦予的唯一生存環(huán)境 \?3 第二章 愛情與婚姻的抉擇:虛無的“理性”和“完美” \?20 第三章 “小紅樓”“爆款 IP”的贊譽背后 \?44 第四章 “綠肥紅瘦”的歷史告訴了我們什么 \?55 選文 第一章 \?69 第二章 \?77 第三章 \?85 第四章 \?92 第五章 \?100 第六章 \?108 第七章 \?116 第八章 \?126 第九章 \?132 第十章 \?138 第十一章 \?144 第十二章 \?150 第十三章 \?156 第十四章 \?162 第十五章 \?170 第十六章 \?179 第十七章 \?186 第十八章 \?193 第十九章 \?200 第二十章 \?207 第二十一章 \?213 第二十二章 \?220 第二十三章 \?227 第二十四章 \?232 第二十五章 \?237 第二十六章 \?245 第二十七章 \?251 第二十八章 \?257 第二十九章 \?263 第三十章 \?269 第三十一章 \?274 第三十二章 \?280 第三十三章 \?288 第三十四章 \?298 第三十五章 \?304 第三十六章 \?310 第三十七章 \?318 第三十八章 \?324 第三十九章 \?333 第四十章 \?340 第四十一章 \?347 第四十二章 \?354 第一章 宅斗的世界:主角被賦予的唯一生存環(huán)境
第一節(jié) 祖母:“導師型”角色及其起到的作用 在網(wǎng)絡小說的諸多題材中,穿越題材的一大“看點”,也可以稱為“爽點”,就是身為現(xiàn)代人的主角在價值觀、生存準則、競爭要素均不相同的古代,如何戰(zhàn)勝困難,解決生存問題,實現(xiàn)更多的挑戰(zhàn)。雖然仍然是讀者喜聞樂見的“打怪升級”套路,但因為具備古人和今人的思想觀念、知識儲備、處事原則等方面的沖突而頗具看點。 在《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以下簡稱《知否》)連載時期,穿越題材方興未艾,但已經(jīng)脫離了早期穿越文里現(xiàn)代人主角各方面碾壓古人,隨便背首唐詩可以才壓眾人,違背科技發(fā)展規(guī)律徒手搞發(fā)明的套路了。作者開始思考現(xiàn)代人在古代生存是否真的能大殺四方,并設置了一系列可能遇到的阻礙,特別對于女性主角來說,古代施諸女性的封建禮教枷鎖是最大的生存阻力,甚至會使人面臨生死考驗。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為主角適當開好“金手指”且不落窠臼,就是考驗作者的時候了。 《知否》的作者為女主角盛明蘭設置了一位“導師型”金手指——祖母,在主角的成長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這是和主角身處的困境分不開的,F(xiàn)代年輕女性、法院書記員姚依依因意外事故身亡后,按照穿越文的固有套路“魂穿”到架空古代,成為五品文官盛纮家中不受重視的庶女盛明蘭,母親早亡,父親不甚關懷,嫡母王氏顢頇少智,父親另一位妾室林氏心機陰狠自私,后宅之中各妻妾只關心自己所出子女,明爭暗斗,困難重重。身為被禮教束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在這個不適合女人生存的世界,人生只能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輪回中掙扎,能否得遇良人也只能靠運氣,未來的生存可謂艱難。
她既沒有實力派的姨娘做生母,又不是嫡母所出,她將來在盛府的地位會很微妙的,她這次投胎實在是雞肋,比差的要好些,比好的又差些,比上很不足,比下卻沒余出多少。 怎么做才能在這個世上好好活下去呢?五歲快六歲的盛明蘭開始嚴肅思考生存問題。
內(nèi)里靈魂仍為現(xiàn)代人的盛明蘭在決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就是適應古人生存準則,盡力活下去并且活得好之后,開始評估自己的優(yōu)勢與劣勢。這也為讀者吊足了胃口,這樣一位實力不足、投胎“雞肋”的古代女孩,究竟怎樣才能改變命運?如果是奇幻題材作品,主角可以足跡遍及天下,一步步從底層向上爬實現(xiàn)修仙飛升的目的;如果主角是男性,在古代能夠改變自身命運的方式更多樣,性別禁錮更小。但對于這本現(xiàn)實題材作品來說,女性主角的成長環(huán)境相當封閉,只能在小小的家庭里打轉(zhuǎn),能夠為主角實現(xiàn)光環(huán)加成的人物便適時登場了。 雖然盛明蘭與祖母相依為命的設定略有參考《紅樓夢》中黛玉和賈母的關系,但比起賈母對黛玉的疼愛,更多了一重言傳身教的指導關系。在后文的發(fā)展中,祖母之于盛明蘭,一如鄧布利多之于哈利·波特、張三豐之于張無忌,起到了導師、保護者的多重作用,也是全文發(fā)展的一條重要線索,使得主角的感情塑造更為飽滿和真實。 盛明蘭的父親是庶出,所以祖母盛徐氏(盛老太太)和盛家子孫并無血緣關系。盛徐氏本是勇毅侯府徐家嫡女,出身高貴、目下無塵,命運卻不幸福,“在簪花筵上偷偷看見新出爐的探花郎,聽人家吟了兩句詩,當場生情,違抗疼愛自己的父母,下嫁盛家,新婚幾年后愛淡情弛,夫妻反目”。其夫盛二太爺英年早逝,嫡子死于妾室毒手,她在撫養(yǎng)另一妾室所出的庶子盛纮成人后,心灰意冷,將家事一并交與盛纮夫妻打理,獨守壽安堂吃齋念佛,不理俗務,生活之清冷枯淡,從“下人們都不愿去壽安堂受苦,所以這里使喚的也都是當初跟著老太太陪嫁過來的老人”即可見一斑。盡管年老的盛徐氏已不復青年風光,甚至被兒媳們內(nèi)心輕視,但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其出身、見識、家族人脈、結(jié)交勛貴均遠非普通老嫗可比,更是洞明世事,諳熟人情,相當于《知否》世界中深藏不露的掃地僧,是閨閣之中最杰出的導師。明蘭為自保,一度裝傻充愣,因為在佛堂中思念前世親人流淚,被祖母盛老太太關注,接到自己身邊撫養(yǎng)。在祖母的養(yǎng)育下,明蘭既保留了身為現(xiàn)代成年人的精明干練,又接受了古代閨秀的訓練,成功習得了古代女子的一系列立身之道,適應了所處時代的價值觀,為后來的“逆襲”鋪平了途徑。而明蘭也以自己的乖巧、懂事、從容,從最開始的相互陌生、只為找一庇護,到和祖母真正產(chǎn)生信任、依賴的親情聯(lián)系。這個純?nèi)荒吧氖澜缰,倘若沒有這個老人的關懷和溫暖,那她會是什么樣?盛老太太像一塊堅固的磐石,穩(wěn)穩(wěn)立在她身后,讓她依靠,無論何時何地,發(fā)生什么事,她永遠都記得,自己回頭時,有一座安全的避風港。 對于讀者來說,祖母這一角色的設定比起師父設定可以得到較多的認同感。由于網(wǎng)絡文學作品的閱讀者中青少年比例較高,而自從改革開放以來實施計劃生育政策和“雙職工”家庭的普遍性,“80后” “90后”許多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有被祖輩撫育的回憶,在閱讀文中祖母和主角的相處細節(jié)時感覺似曾相識,這增加了全文的溫情感和真實感。剝離了作品中朱門華堂、世家榮華的外殼,最打動人心的仍然是最為樸素、真切的祖孫之情,也更為貼近讀者的情感需求。 祖母的苦心,也得到了明蘭的回報,可以說,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祖母是她最為深切的親情羈絆,給予了真正屬于“家”的溫暖。所以,在盛明蘭成親之后,得知嫡母被其姐康姨媽挑撥利用,導致盛老太太中毒后,迅速調(diào)集護衛(wèi),扣押拷問涉事人員,最終揭露了康姨媽的罪行。由于主角穿越過來后一直秉行審時度勢、明哲保身的處世哲學,很少與人為敵,這一次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也要揭露真相的努力顯得非常難得。主角也罕見地透露了心跡,將祖母對自己的重要性昭于世人: “您孤苦半生,沒有骨肉,沒有家,所以她們欺負您。放心,您還有我。便是眾叛親離也罷,就當我白來這世上走一遭吧!” “我今日說句明白話罷——為了給祖母討回公道,我父親、兄弟、姊妹,乃至如今富貴尊榮的安逸日子,都可以不要!” 最終,老太太在長孫的照料和孫女的看顧下安度晚年,長壽百歲,盛明蘭真正回報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唯一真心待她的親人。 縱觀盛老太太的一生,從嬌縱任性的金陵徐大小姐,到獨守青燈古佛的盛家祖母,可謂悲劇多于喜劇,而造成這一切的,甚至并不是具體的人,而是時代的局限性。例如,盛老太太的婚姻悲劇,似乎起源于丈夫的負心薄幸:“瞧厭了有爵之家男人的貪花好色,并深惡痛絕,于是選了個探花郎,誰知文官也沒好到哪里去,新婚沒多久,盛老太爺就領了個美妾回來!笔⒗咸谕砟旰蛯O女交流此事時,也把女人的命運寄托到婚姻上:“再要強出挑的女兒,若攤上個賴漢便也廢了,嫁人,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呀!笔⒗咸窃诮o明蘭傳授人生經(jīng)驗,所感慨的,何嘗不是自己的命運呢? 但是,即使是少年時身份高貴、經(jīng)常出入皇宮、要強出挑的徐大小姐,也根本想不到怎樣才能改變現(xiàn)狀,只能寄希望于嫁人,至多不過是在丈夫去世后靠已有的家產(chǎn)讓自己能夠艱難立足,完全不會有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觀念。若深挖其根源,仍然是所處社會的男女不平等、女性沒有基本的權(quán)利造成的,這不是盛老太太一人的悲劇,而是同時期無數(shù)女性身不由己、命運不能自主掌控的悲劇。所以,盡管《知否》的女主角過得“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仍然不能抹掉全書的悲涼本質(zhì)。
第二節(jié) 宅斗中的姐妹:被爭斗抹去的有限溫情, 被禮教壓迫下的無限悲苦
網(wǎng)絡文學作品興盛二十年來,帶給讀者的閱讀體驗也隨著主流輿論的變化、多種渠道信息的爆炸化浸潤、碎片化閱讀習慣的光大而不斷變化。但至今未有太多變化的是,網(wǎng)絡文學作品特別是小說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特點,通常離不開作者自身的經(jīng)歷映照,或者名著作品提供的參考。這與網(wǎng)絡文學作者的非科班化、自由化,以及網(wǎng)絡寫作的作者讀者線上互動常態(tài)化是有密切關聯(lián)的。 在閱讀《知否》時,或許不少讀者都會對文中塑造的重點人物及主要關系感到可以在經(jīng)典名著中找到母本。作者關心則亂也并不諱言,寫作本文時受了簡·奧斯汀的《曼斯菲爾德莊園》的啟發(fā),“想寫一家?guī)讉姊妹不同命運走向的故事”。所以,文中盛家?guī)讉姐妹的塑造,不僅受到了《紅樓夢》中賈府諸姐妹形象及命運描寫的影響,也受到了西方名著中描寫同一家庭姐妹群像作品的影響,如《曼斯菲爾德莊園》《傲慢與偏見》《小婦人》等。但囿于本文的整體格調(diào)和站位高度,它更多地強調(diào)了姐妹之間為嫁得貴婿而發(fā)生的明爭暗斗,減少了骨肉親情的相關內(nèi)容。跳出該文所塑造的世界來看,這些爭斗又因為命運的身不由己,而顯得可悲、可笑又可憐。 主角盛明蘭的家庭中,共有姐妹四人。大姐盛華蘭、五姐盛如蘭與明蘭關系較好,四姐盛墨蘭則與之勢同水火。這四人的命運走向,雖然與自身的性格特點息息相關,更大程度上是受到婚姻、家庭的影響,但在封建社會,身為女性背負的“百年苦樂由他人”的枷鎖,是無法解除的,所以婚姻的不確定性讓命運增添了較多的悲劇色彩,也可以一窺歷史上多數(shù)女性身不由己的命運。 除了盛明蘭的“主角光環(huán)”外,其他三個姐妹的婚姻各有其不幸之處。應該說,這也是作者為塑造主角而使用的手法,以其他人的特質(zhì)和命運作為主角的襯托,雖然算得上大團圓結(jié)局,卻無形中強化了全文的悲劇色彩,這恐怕是作者也始料未及的。 長姐盛華蘭是書中給予評價較高的一個女性角色,作為盛家嫡出長女,出生在父母感情融洽、家庭關系穩(wěn)定的時候,成長環(huán)境較為平順,小時候也被祖母親自教育過,不僅美貌端莊,而且善良寬容,對弟弟妹妹照顧有加,堪稱一位完美的閨秀。盛華蘭的人生經(jīng)歷,也對明蘭起到了一定的引導作用:從小被作為大戶人家主母的候選人來培養(yǎng),連禮儀都是由祖母的老友、宮中教習嬤嬤親自講授,德言容功無一不佳,高嫁進入忠勤伯府袁家。 但這看似改變命運的婚姻,卻是華蘭命運坎坷的開始,作者設置了頗為“接地氣”的設定,大概也是儒家文化圈中女性幾千年來都要面對的難題:婆媳爭斗。華蘭的婆婆和妯娌是親姑侄,聯(lián)手對付娘家地位相對較低的華蘭,算計嫁妝、給丈夫送小妾、用規(guī)矩壓人等手段用了個遍,丈夫又被婆婆牽著鼻子走,讓華蘭飽受壓迫之苦,身心健康受到摧殘,所生子女也被婆婆搶到自己房中養(yǎng)育,卻被嫂子算計,險些受傷。最后,解決華蘭命運的其實也不是她自己,而是一方面依靠丈夫的回心轉(zhuǎn)意,終于能夠幫助她維護應有的利益;另一方面在盛老太太、明蘭的建議下,請丈夫的姑媽出面給公公送了個備受寵愛的小妾,讓婆婆自顧不暇、公婆反目。最后總算是得到了丈夫舉案齊眉、兒女滿堂的“幸!保骸八芰耸甑奈,如今總算攏住了丈夫的心,又有兩個兒子傍身,怎么也算有些底氣了。” 和之前遭受的苦難相比,這“幸!比匀皇潜瘺龅,完全取決于他人的決策,帶有很大的非必然性。實際上在封建時代,類似命運的女性郁郁而終、被逼自殺的數(shù)不勝數(shù)。寄希望于丈夫站在自己一邊對抗婆婆,在講究平等思維的現(xiàn)代人看來司空見慣,但在以“孝”為至高原則的古代,父母對子女有絕對的生殺大權(quán),丈夫是不可能將夫妻關系置于母子關系之上的,奉母命殺妻卻不被處死的案子在史書上屢見不鮮。因此,這一設定仍然是出于作者和讀者熟悉的現(xiàn)代準則而得到的認可。 另一位嫡女、五姑娘盛如蘭,在文中的一大作用就是襯托主角明蘭的雅致、穩(wěn)重,作者不止一次強調(diào)這個角色和其母王氏相似,性格魯莽、咋咋呼呼,相貌、才干也都不算非常出眾,還喜歡擺架子支使他人。但由于本性不壞,性格坦率,并無害人之心,所以和明蘭的相處還算不錯。如蘭是文中少見的“自由戀愛”女性形象,沒有完全順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道路,在和出身寒門的舉人文炎敬相愛后,能夠勇敢地表達自己的情感,甚至為此付出代價也在所不惜。 “他當我是小丫頭,撿起了我的帕子,還沖我笑了笑;后來,他又來了幾次,每回我都在園子里玩,想著可以說上兩句,他說……我好看,又精神爽利,叫人瞧了就心頭敞亮起來! 雖然如蘭成了顧廷燁設計娶明蘭的真正犧牲品,被算計與文炎敬話別時被長兄撞見,犯下了“私會外男”的大忌,并受家法被打了一頓——盛纮大怒女兒不守婦道,王氏的憤怒則更多來自于文炎敬曾與她的死對頭林氏之女、盛家四姑娘墨蘭議婚,讓自己面上無光,但作者給如蘭的結(jié)局仍然非常像童話,僅僅讓父母大發(fā)雷霆后就同意將如蘭嫁入文家。文炎敬出身貧寒,家中寡母也是典型的刁婆婆形象,和如蘭不乏磕碰,不過由于丈夫為人正派,仕途順利,夫妻感情甚篤,如蘭的婚姻尚算美滿。事實上,在看重女性貞操和名節(jié)的封建時代,如蘭的真正命運是可以想見的。僅以明末清初同樣描繪女性群像的彈詞作品《天雨花》為例,黃靜英僅僅因為無意中將表弟的詩帶回家中,就被父親痛打,沉河處死;左秀貞被丫鬟造謠與表哥私通,其父不聽辯白,用鐵锏將她打成重傷,甚至命人將其活釘棺中。古人對“不守清規(guī)”女性的處置方式可見一斑。如蘭又怎能逃脫這一結(jié)局呢?能順利成婚僅能存在于對封建時代相對美化的現(xiàn)代人作品中而已。 作者雖對如蘭的私訂終身并沒有明確表達反對,但不難看出,在全文整體崇尚“隨分從時、安分守己”的大基調(diào)下,如蘭的行為仍然被視為“拎不清”的表現(xiàn),主角明蘭對此也不乏微詞。作為讀者需要意識到的是,我們今天見慣甚至被古代題材視為俗套的自由戀愛、自由婚姻,是男尊女卑的禮教時代無數(shù)女性的尊嚴和生命所換取的。在這個前提下,如蘭的努力就不宜被視為不安分、不精明,而是一種對人應有的權(quán)利的追求。 在主角的姐妹中,盛墨蘭是最為接近“反派”的形象,也多次被作者在文中加以諷刺,最后的結(jié)局相對其他人來說是最差的。墨蘭酷肖其母林氏,才貌不在明蘭之下,品性卻相對不足,愛耍小計謀,在母親的影響下,將嫁入高門作為人生最大目標。明蘭作為她強有力的競爭對象,也不乏被針對,聽說永昌侯府梁家有意求娶明蘭,竟試圖將明蘭毀容。在得知自己的議婚對象是家境貧寒的文炎敬后,墨蘭十分不愿,設計和永昌侯嫡次子梁晗相遇并被抱,留下男女親近的口實,在盛老太太的促成下成功嫁入梁家,但也付出了生母林氏被送入鄉(xiāng)下莊子的代價。但這并不意味著萬事大吉,永昌侯府真正的掌權(quán)者是才干杰出、功名顯赫的庶長子,墨蘭的丈夫雖是嫡子,卻輕浮浪蕩,不求上進,前途并不看好,娶墨蘭也是因為自己的妾室在國喪期懷孕,需要在孩子出生前確定嫡母名分。自認為擅長“宅斗”的墨蘭嫁入梁家后,不僅因為嫁入的手段不光彩,和婆婆關系緊張,自己靠小妾穩(wěn)定婚姻的馭夫之道也讓丈夫無心仕途!澳m手段了得,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雖成功分淡了春舸的寵愛,可也弄出一屋子鶯鶯燕燕,讓夫婿罕有工夫留在自己屋里!倍,墨蘭只生了五個女兒,后來的婚事也并不理想?梢哉f,在封建時代的標準中,墨蘭是全盤走低,后果凄涼。 作者試圖傳遞的觀點很明顯,墨蘭的后果,完全是自己的自作自受,并且由于對墨蘭的人品、行事刻畫和主角形成鮮明對比,讓讀者看到她的下場時感到“爽”。但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墨蘭貪圖富貴,一心向上爬,但這不是造成她悲劇命運的本質(zhì)原因,本質(zhì)仍然在于她身處一個人壓迫人的社會,一個不平等的社會,女性爭取利益只能靠父權(quán)、夫權(quán)的恩賜,而所求的利益又是如此地可憐,將嫁得好作為人生的唯一目標!拔已奂t明蘭處處比我討人喜歡,祖母喜歡她,爹爹喜歡她,大哥哥大嫂子也喜歡她,如今好容易結(jié)識了個貴人,永昌侯夫人也喜歡她!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憑什么她就能嫁得比我好!” 盛家的四個女兒,雖然各有千秋,但所有人的命運都不能靠自己做主,甚至連主角也對自己的婚姻不抱希望。盡管文中在一定程度上美化了封建時代貴族主婦的生活,并在一定的范疇內(nèi)給予了人物改變命運的可能,但這仍然體現(xiàn)了男性文化立場的傳統(tǒng)倫理對女性的壓迫和禁錮,帶給讀者難以言說的壓抑之感。
第三節(jié) 臉譜化的已婚中年女性:從“珍珠”到“魚眼睛”
《知否》中的半數(shù)以上篇幅,均圍繞女主角未婚時的家庭生活展開,在其中占據(jù)主要戲份的基本為女性,包括未婚的姐妹和已婚的祖母、母親、嫂子等。在作者設定的世界中,與現(xiàn)實的封建社會統(tǒng)治階層家庭類似,在禮教的束縛下,女性生存和活動的空間僅僅限于家庭之中,既無處施展才能,也無法做出“逾矩”的行為,連隨意走出閨房都被認為是“不守清規(guī)”的“放浪”之舉。明代作家湯顯祖因為在《牡丹亭》中大膽歌頌“以情反理”,讓杜麗娘入花園尋春,和柳夢梅結(jié)下夢里姻緣,遭到數(shù)百年來無數(shù)衛(wèi)道士的口誅筆伐,并給湯顯祖杜撰了一個“人間《牡丹亭》上演一日,湯顯祖在地獄受苦一日”的死后結(jié)局,可見禮教的荼毒是多么深遠,而在這樣的生存空間內(nèi),女性背負的壓力又何等殘酷。 深閨中的未嫁少女相對來說,因為面臨的壓力較小,更無憂無慮一些;已婚女性則因受到的重重枷鎖更多,負擔的壓力更重,幾乎被剪掉了所有的活力,也因此往往顯得可憎無味!都t樓夢》中寶玉曾定義:“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薄霸趺催@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但這些“不好的毛病”“混賬可殺”難道僅僅是女人自身的問題嗎?《知否》做出的結(jié)論也如此“寶珠魚眼論”,復原了已婚女人的可憎可鄙之處,卻只停留在描述的表層,尚未深入挖掘根源。 在盛府中,除地位最高、具有一定統(tǒng)治權(quán)力和話事權(quán)的盛老太太外,盛纮的正妻王氏、妾室林氏都是較有代表性的已婚中年女性形象。她們生存得如履薄冰,被公婆、丈夫的勢力所壓迫,又不得不為自己和子女掙扎,求得可憐的利益。她們或許有過如同“無價寶珠”一樣的少女時代,但讀者在書中已經(jīng)難覓蹤跡,只能看到她們的庸俗、尖刻、心機等“許多不好的毛病”。即使是被作者評價較高、結(jié)局較好的盛纮長子盛長柏的妻子海氏,也不免形象平板模糊。 王氏作為一個封建貴族家庭的主婦,在嫁入盛家的幾十年里,自認為恪守為人妻為人母的準則,卻并不如意,最后的結(jié)局更是堪稱孤苦。作者認為,王氏的悲慘命運,來自于她自己的頭腦不清、心胸狹隘,但如梳理她的一生,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不僅僅是她個人性格使然。王氏原是戶部左侍郎家的小姐,王家是世代簪纓的官宦世家,嫁給進士盛纮算是低嫁,很大程度上是盛老太太和去世的老太爺?shù)纳矸莸匚淮俪傻。二人成婚之初,也有過一段美滿的日子,但由于王氏本性驕橫,不通文墨,理家的能力、個人素質(zhì)都不堪重用,和丈夫的關系越來越冷淡,對丈夫納妾更是咽不下這口氣,與妾室的爭斗持續(xù)了十幾年。以封建時代的標準來比照,作為兒媳,王氏對盛老太太并不算非常孝順,在內(nèi)心深處并不將婆母放在眼里;作為妻子,王氏更是不夠“賢德”,對丈夫缺乏賢內(nèi)助的才干,對丈夫納妾的行徑更顯得頗為善妒,把妾室衛(wèi)氏作為彈壓林氏的工具,衛(wèi)氏蹊蹺死亡也不加關心;作為母親,王氏因眼界和見識不夠,對子女的教育有限,在兒媳進門后,更是不忘端起婆婆的架子彈壓、立規(guī)矩。似乎這些還不足以體現(xiàn)王氏的昏庸愚蠢,作者在全文臨近結(jié)尾時,給王氏設置了一個令人出乎意料的結(jié)局:王氏的娘家姐姐康姨媽為人歹毒,希望借王氏之手除掉盛老太太和在她身邊養(yǎng)育的曾孫,徹底搗毀盛家,在她的教唆下,王氏竟然給盛老太太下毒,盡管她并不知這毒藥會置人死地,也不知道這一行徑會給自己的親孫子帶來怎樣的后果,但在明蘭揭穿真相后,王氏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長柏不慌不忙道:“我娘對祖母不敬,生了不孝忤逆之心,自然也該受罰。我娘將會禮佛誦經(jīng),替祖母祈福! 王氏松了口氣,微笑道:“正是,我打算在后屋辟出間佛堂來……” “不是在家中。”長柏迅速打斷。 王氏愣了下,尷尬道:“是了,我過錯不小,正該在京中尋一處清靜的庵堂……” “也不是在京中的庵堂!遍L柏看著母親,定定道,“娘要回老家宥陽去,在盛氏家廟里修行,吃齋,念佛,悔過。除了逢年過節(jié),娘都不得離開家廟! 王氏啊了一聲,直直站起來,尖叫道:“這不是坐牢子么?!” 長柏一字一句道:“倘若娘不肯,我就辭官去。有母如此,錯了還不知悔改,不肯服罰,我絕無顏繼續(xù)做官了! …… 王氏哭道:“我不去,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十年哪,還不如索性給我把剪子了斷才好!那個孽障,我懷胎十月生了他,他也忍心!” 劉昆家的輕輕嘆了口氣:“太太還是去罷。大哥兒,也是為著 你呀。” “……這話,怎么說……我瞧他一顆心全在壽安堂,全忘了他親娘!沒良心的兔崽子!”
王氏被大義滅親的兒子送回老家軟禁思過,十年不能離開家廟。當然,在現(xiàn)實里這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封建時代不孝是嚴重的大罪,父母可以拋棄兒子,兒子卻不能懲罰母親,不管是嫡母還是庶母。這一幕雖然讓讀者頗有“爽感”,作者想傳遞的也是惡有惡報的“爽”,但若細思,會感到更加悲涼。王氏堅信,只有名分和子嗣才是牢靠的,鄙視林氏要求丈夫?qū)檺鄣男袕,自認為睿智冷靜,最后卻被自己視為驕傲的名分和兒子徹底打壓。宗法禮教被置于母子親情之上,道德準則和法律規(guī)范相互雜糅,最終由弱者承擔。所有人都認同的結(jié)果,就是所有人都甘心接受,并作為社會機器的一分子,去吞噬更弱的人。 林氏在書中算得上是“反派”形象,對她的刻畫和著墨也是同類型角色里相對最多的,但也更容易被貼上“心機婊”“綠茶婊”的標簽。林氏原本也是一個美貌有才情的女子,出身不算低微,因為家道中落被送到盛家寄養(yǎng),由于不滿意盛老太太對她婚事的安排,與已經(jīng)娶妻的盛纮私相授受,憑借自己的詩情、手段把盛纮徹底吸引住,上演了“薄命憐卿甘做妾”的戲碼,應該說這也和盛纮的庶出身份自我認同有一定關系。林氏嫁給盛纮后一直和王氏處處爭斗,勢同水火,把贏得盛家當家大權(quán)作為一大目標,盛明蘭的生母衛(wèi)氏也成了后宅爭斗的犧牲品,難產(chǎn)時由于林氏拖延找大夫而大出血身亡。林氏把大量希望寄托在女兒墨蘭能夠高嫁上,策劃了讓墨蘭私自出門遇見永昌侯嫡子梁晗,故意摔倒被梁晗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起的戲碼,用墨蘭的名譽逼迫盛老太太出面說親,將女兒嫁入永昌侯府,但自己也付出了后半生的代價,被盛老太太做主送入鄉(xiāng)下莊子囚禁。 “我著實后悔,當初拼著叫老爺心里不痛快,也該把楓哥兒和墨丫頭從你那兒抱出來,瞧瞧這一兒一女都叫你教成什么樣子了!一個自詡風流,不思進取,一個貪慕虛榮,不知廉恥,你誤了自己也罷,卻還誤了孩子們!你也是手上有人命的,去莊子里清靜清靜,只當思過吧,待過個一二十年,你這一兒一女若是有出息,便能把你從莊子里接出來享享兒孫福,若是沒出息……” 盛老太太的這一番話,總結(jié)了林氏的大半生和結(jié)局。讀者大可以拍手稱快,認為林氏得到了應有的下場;但林氏作為一個可恨之人,也有她的可憐之處。她自負自己的相貌和才華,認為應該憑借這些嫁入豪門,即使自己沒做到也要讓女兒不辜負這些天賦;這固然是短淺的見識,但在當時幾乎所有女人的出路都是婚姻,從一個宅門到另一個宅門,連被作者認為是全書中見識最高的盛老太太也說“婚姻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林氏又怎能做出層次更高的見解呢?雖然作者給出的林氏下場,隱約透露出這是林氏的“不本分”“心地不善”帶來的應有結(jié)局,但需要注意的是,真正可恨的,不僅僅是林氏,而是造成她天性扭曲的時代。倘若生在今日,或許林氏可以走出宅院的天地,正當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也不必把所有的天資都用在爭搶丈夫上。林氏和王氏的殊途同歸,體現(xiàn)了彼時女人即使為改變命運做出掙扎和努力,也只能遭受被壓制和吞噬的結(jié)局。 海氏是盛家長子盛長柏的正妻,出身書香世家,端莊溫和而胸中不失城府,是一位典型的大家閨秀、賢妻良母,丈夫也是作者不惜筆墨描寫的端方君子,二人一信奉娶妻娶賢,一堅持夫為妻綱,相敬如賓,生活順遂。海氏比起顢頇愚昧的婆母要優(yōu)秀得多,理家井井有條,兒孫的仕途經(jīng)濟也頗為成功。作者將海氏作為一個正面人物和成功典型來寫,與之相比盛老太太雖然也享有地位和財富,但她人生的不足,在于她年輕時不夠溫柔、隱忍,和丈夫水火不容,兒子又沒有活到成年,所以在世俗眼光里沒有海氏成功。海氏的形象塑造,和盛華蘭一樣,都隱含著描繪封建時代女性典范的含義,也給出了當時女性“宜室宜家”的成功路徑:鍛煉自身成為合格主婦的素質(zhì),嫁給敦厚上進的丈夫,生育優(yōu)秀的兒子,繁衍光大家族,最后自己成為接受封賞的誥命夫人,丈夫、兒子“頭戴簪纓,胸懸金印”,如此可稱完美。在此之外,其他的念頭是不應該有也不敢有的,女性生存的唯一意義就是依附男性,將自己的命運馴服地交給他人掌控,攫取一點微小的名利。 海氏固然是幸運的,但這一道路的不確定因素是如此之多。清代小說《蘭花夢傳奇》里,女主角松寶珠才高蓋世,曾女扮男裝掛帥征戰(zhàn),嫁給狀元許文卿后也用婦德處處要求自己,卻仍然因為丈夫的欺辱、家暴而吐血身亡。許文卿在世人眼里尚是“風流出眾、矜貴不凡”的“才子”,但就算是海氏、華蘭這樣的標準閨秀,嫁給這樣的丈夫難道就能逃脫和松寶珠一樣的結(jié)局嗎?即使是有主角光環(huán)加持的盛明蘭,也無法以一己之力扭轉(zhuǎn)這種情況。作者在該文番外里還列出了一種可能:“嫡母和爹沒什么感情,生完一兒一女后,夫妻倆就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了”,但這只存在于男女平等觀念深入人心的現(xiàn)代人的生活之中,在封建時代妻子的命運是由丈夫掌控的,自己全無做主的權(quán)利,除少數(shù)個例外,只有丈夫拋棄妻子,不可能妻子不理丈夫。清代文學家袁枚的三妹袁機德才兼?zhèn),被兄長評價為“女流中最少明經(jīng)義、諳雅故者”,也成了禮教的犧牲品,雖然訂婚對象人品惡劣,袁機仍然堅守“一念之貞”不肯退婚。婚后遭受家暴,丈夫“見書卷怒,妹自此不作詩;見女工又怒,妹自此不持針黹”,最后幾乎被賣掉抵賭債,離婚回到娘家后郁郁而終,袁枚也感嘆:“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這說明,在封建時代女性能否擁有幸福是一種隨機現(xiàn)象,實際的道路是荊棘重重,既不被男性平等看待,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才會有無數(shù)女性“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的感嘆。 通過對《知否》中已婚中年女性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曾經(jīng)純凈美好的女孩在承擔家庭負擔后,不得不被世俗的染缸變色,又不得不在其中掙扎求生。無論對命運的悲慘自知還是不自知,在她們的世界里只剩下對利益和名分的期盼,這就是真正的悲劇之處。
第四節(jié) 宅斗中看似缺位的男人:女人命運的實際掌控者
“宅斗文”和“宮斗文”的相似之處,都是在封閉的環(huán)境內(nèi),女人們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只能依靠你死我活的爭斗,去奪取資源,踩著他人往上爬;而決定資源分配的皇帝或者一家之主,都是高高在上的,權(quán)力是在此范圍內(nèi)不受制約的,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決定他人的榮辱、升降甚至生死。這其中隱含著的,不外乎是皇權(quán)和男權(quán)至高無上的準則,女性的價值被扭曲、物化。女性的個性和自由被壓制著,沒有反抗的余地。即使是被稱為“爽文”的《甄嬛傳》《延禧攻略》,也沒有忽視這樣的主旨:主角縱然已經(jīng)身處萬人之上,仍然得不到幸福。 “宅斗”的環(huán)境就像是一個縮小的宮廷,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女性在活動,在言語交鋒,在暗流涌動,在制造矛盾又解決矛盾,男人往往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在許多時候是缺位的,一般也不干預女性相關的瑣碎事務,但他們卻具備決定女性命運的權(quán)力。不乏研究者認為,宅斗的設定折射了當代女性在職場中遇到的上下級和同級壓力,同時也體現(xiàn)了女性不再寄希望于愛情的趨向。這雖然有一定因素,也不能忽視傳統(tǒng)儒家文化對其的影響。 從《知否》盛家的設定可以看出,陰狠、瑣碎、庸俗、愚蠢的角色大都是女性,男性即使不理家事,也掌握著話語權(quán),讓正義站在自己一邊,最后兩位不能“勝任”高門主婦角色并且一定程度上觸犯了律條的女性——王氏和林氏被踢出家門,遭受懲罰,徹底遠離了權(quán)力中心圈,而正面的主婦形象如海氏只要以此為戒,服從男性做賢妻良母,就能夠保住自己的地位,家族的權(quán)力掌控者——盛家的男人們,仍然是正確的象征。文中的其他家族情況也和盛家大同小異:基本上,能夠順應男權(quán)社會價值觀的女人是賢惠的,一般情況下可以保證家庭的安寧;反之則屢屢生事,文中沈國舅就因為妻妾不和連仕途都被影響了。這隱含著一種“慕強”的思維,是中國幾千年來的正統(tǒng):以皇權(quán)專制為核心,統(tǒng)治階級是不能被反駁的,不管統(tǒng)治者多昏庸也不能有所質(zhì)疑,否則就將戴上叛亂者的帽子。《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也大都是秉承“忠心報答宋官家”“反貪官不反皇帝”的準則。大到廟堂之上,小到一家一舍,無不如此。 《知否》中明蘭的父親、盛家一家之主盛纮,從各方面看都是相對較為平庸的一個角色。他為官多年,卻不能算是股肱重臣,只能說較為圓滑,擅長自保之道;身為兒子,他對嫡母盛老太太在內(nèi)心深處并不完全接納和認同,但為了孝順的名聲仍然晨昏定。簧頌檎煞,他在幾個妻妾之間并未做出真正的平衡,表面和稀泥,實則閉目塞聽,得過且過;身為父親,他固然比同時代的其他士大夫?qū)号闲囊恍,“他一有空閑總不忘記檢查兒女功課,指點兒子讀書考試,訓導女兒知禮懂事,并不一味罵人。為了兒女的前程,他仔細尋檢人家,四處打聽名師”。這一切雖然也體現(xiàn)了一定的人性,但更多的是希望子女未來能夠遵從自己的要求,兒子要考功名為光耀門楣出力,女兒則要靠聯(lián)姻給家族的榮耀打基礎,也能鞏固自己的仕途。作者對此做了概括:“盛纮是典型的古代封建士大夫,講的是道德文章,想的是仕途經(jīng)濟,雖待孩子們比一本正經(jīng)的老學究寬容些,但依舊是遵從君臣父子的宗族禮法規(guī)矩,他在家里擁有絕對的權(quán)威!边@樣一個能力相對普通的人,由于缺乏決斷力和自主思考能力,不乏拖泥帶水之舉。在妾室衛(wèi)氏難產(chǎn)死后,雖然知道林氏極有嫌疑,仍然秉承大事化小的原則一手蓋了過去;在遇到盛老太太被下毒的嚴重情況時,顯得六神無主,又怕兒媳毒婆母的家丑傳出去影響家族名聲,又怕得罪康家、王家,又怕自己處理得不夠“顧全大局”,最后還是要靠明蘭一手主持。諷刺的是,即便如此,盛纮仍然是盛家的主人,無論林氏、王氏多么機關算盡、鉤心斗角,女兒們多么“才自精明氣自高”,都無法擺脫她們的命運由盛纮主宰的局面,甚至才能和見識均勝過其他女性的盛老太太也不會對盛纮過多干預。這也是封建家庭的典型寫照。 盛家長子盛長柏是作者較為認可的正面形象,“生性沉默寡言,行止端方嚴謹,少年老成,不論讀書做事,都自覺老練,和健談開朗八面玲瓏的盛纮截然相反”,在沉默木訥的外表下,他的辦事能力較其父杰出許多,并且秉承“長兄如父”的信條,在兄弟姐妹中頗有權(quán)威,非常器重聰穎得體的明蘭。盛長柏與妻子海氏相處和諧,不像其父那樣好色納妾,并能夠在妻子受到婆母刁難時暗暗偏向妻子,讓她曲意逢迎,處處盡孝,反襯王氏身為兒媳的不合格,一定程度上收斂了王氏的行為。盛長柏的仕途頗為亨通,晚年已是名臣閣老,門生眾多,子孫均讀書成名,可以說基本滿足了古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向往。但就是這樣一個非常符合古代道德標準的君子型人物,仍然有他的局限性,最明顯的就是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文中為了體現(xiàn)長柏的端方穩(wěn)重,“生平最恨不守規(guī)矩、妖嬈做作的”,強調(diào)了一個細節(jié):“長柏給院里的丫鬟分別起名為:羊毫,狼毫,紫毫,雞毫,豬毫,兼毫……其中王氏送來的一個最漂亮的女孩,給起名為——鼠須!”而后來與海氏成親后,這些連正經(jīng)名字都不配有的丫鬟都被“打發(fā)了”,只留下姿色普通、性格老實的羊毫,被海氏認為“沒有威脅性”,還可以成為同僚贈妾的擋箭牌,成了盛長柏幾個月寵幸一次的通房丫頭,亦即比妾還低一等的主人泄欲的工具,沒有真正的名分。文中還特意提到,羊毫每次侍寢后都要被迫服下避孕的藥物,海氏才“如釋重負”。主角站在現(xiàn)代人的立場,對羊毫的命運做了推測:“她們最好的結(jié)局是抬了姨娘,在正房生育之后,如果男主人恩寵還在,便還能生個孩子,若是主人家夫妻和睦,她從此就成了擺設,慢慢熬干青春;如果女主人容不下,便遣出去,或放了,或配人。但是又能配得什么好人呢?不過是府里的下人,市井的渾蟲,山里的樵夫,田里的農(nóng)夫,但凡有能耐討得起婆姨的有家底的男人,都不會要一個破了身子的女人!毖蚝恋慕Y(jié)局就這樣被所有人遺忘了,最后出現(xiàn)的橋段是王氏想給羊毫抬姨娘“壓壓海氏”,被長柏用自己父親的通房丫頭也沒有當妾的理由來反對,想來是不了了之,那么羊毫的命運也逃不掉之前做出的推測,嫁給一個渾蟲或是粗人,了此殘生。當然,明蘭高高在上感嘆之余,也沒有伸出援手?梢,即使是盛長柏這樣的“端方君子”,對女人的態(tài)度也并無平等心可言,在他看來丫鬟、姬妾這種地位更低一級的奴仆,基本是不算人的,連人和人之間應有的悲憫和同情也不會降臨到她們身上。除此之外,禮教的力量更是勝過人性,對和自己同一階級的母親,只要觸犯了“不孝”的倫常,盛長柏也是毫不留情地將她驅(qū)逐,認為她為家族蒙羞,卻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是“不孝”的,因為男人的地位是凌駕于女人之上的。 所以,盡管《知否》復原的世界里,一再強調(diào)女人對家庭和睦的重要性,不斷復原深宅之中的鉤心斗角,但決定這一切的仍然是男權(quán),家庭的根基和三綱五常緊緊相關,每個人都是禮教的維護者同時也是犧牲者,這并不是用今天的“職場斗爭”“原生家庭陰影”能夠直接置換的,而是如魯迅沉痛的定義“橫看豎看,字縫里都寫著‘吃人’!”理解了這一點,才能看出“宅斗文”悲劇的實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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