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戰(zhàn)碧蹄館
    李如松輕師馳援
    坡州城距離漢城府大約有一百六十里，騎兵往來一趟也不過六個時辰左右。但是，從早上卯時到晚上亥時，查大受、祖承訓(xùn)、高彥伯他們居然都未回來……而且一直是音訊全無。這讓李如松心底疑云大起：到底出了什么事兒？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又為何連哨騎也不派回來一個？難道……一念及此，李如松不禁心中一緊，面色也微微變了。
    查大受、祖承訓(xùn)可是我遼東鐵騎中的兩員虎將��！倘若發(fā)生了意外，實在是損失不小��！……李如松想到這兒，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從中軍帳里的虎皮椅上站了起來，埋頭沉思著緩緩踱到了帳篷門簾邊。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伸手慢慢拂開門簾，抬眼往外一看，不禁愣住了——李如柏、李如梅、楊元、張世爵、李寧、李有異、吳惟忠、駱尚志等人正在帳門外似乎也懷著和他一樣忐忑不安的想法圍成一圈站在那里。
    一瞧這情形，李如松立刻便明白了七八分。他馬上正了正臉色，肅然問道：“你們都站在外邊干什么？”
    諸將之中，只有吳惟忠資格最老，秉性也最耿直。他上前一步躬身稟道：“提督大人……我等正在為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兩位將軍前去漢城府近郊打探敵情一事而揪心哪……他們從早上出發(fā)到現(xiàn)在，去了整整七八個時辰了，居然連一個哨騎都沒回來……我等實在是有些焦慮啊……”
    “是啊！是啊！”一向和查大受、祖承訓(xùn)交誼甚深的遼東驍將李有異也上前來說道，“提督大人，咱們在這里干等也不是辦法……請您下令，讓屬下帶領(lǐng)一支人馬即刻出發(fā)前去接應(yīng)……”
    李如松聽了，眉頭微微一動，淡然說道：“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此刻尚未派兵回來報信，由此可斷定他們必然是被一股倭寇纏在半途中無法脫身了。也罷，本將軍正欲親自深入漢城府四周察看地形和敵情，干脆就由本將軍帶頭前去一邊接應(yīng)他們，一邊觀察地形——諸位以為如何？”
    “這可使不得！”吳惟忠和李有異一聽，頓時面色大變，急忙勸道，“提督大人身系我東征大軍之安危，豈可輕涉險境？還是由卑職等人前去方可！”
    “對��！大哥！”他的弟弟李如柏、李如梅二人也上前勸道，“您是三軍主帥��！這察看地形、接應(yīng)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他們的事兒，就由我兄弟倆走一遭便行了！”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李如松有些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說道，“南宋詩豪陸游說得好：‘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孫子兵法》里也講：‘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本將軍向來喜歡對巡察地形、行軍布陣、打探敵情之事親力親為，這樣才做得到胸有成竹。史書上也記載過，唐太宗李世民身為反隋義師主將之時，亦是喜歡親涉險境以求敵情——他那般出色的天縱英才，尚且不敢輕廢親巡躬察之舉，更何況兵法武略更遠在他之下的本將軍？”
    諸將見李如松又是引經(jīng)據(jù)典又是雄辯滔滔，一時倒是想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反駁他，一個個待在那里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提督大人不可如此！屬下思來想去，您這樣做還是有些不妥！”副帥楊元忍不住站出來打破了沉默，漲紅了臉，急切地說道，“上次進入平壤城時您……您險遭倭虜襲擊，那已是讓我等后怕不已了！這一次，楊某是說什么也不肯讓您冒險了！要去察看地形、打探敵情、接應(yīng)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他們，就交給楊某去辦吧！”
    李如松見楊元說得如此堅決而懇切，不禁在心中涌起了一陣深深的感動。他上前輕輕拍了拍楊元的肩頭，眼里閃著晶亮的淚花，含笑說道：“楊兄……多謝你了！——呵呵呵！其實我們?nèi)��?yīng)該是不會有太大危險的……
    “第一，下午李參軍告訴本將軍，今天空中一直是陰云密布，必有一場暴雪，那么倭軍中的火槍手再多，也發(fā)揮不了多大的作用了……他們就只得和我們遼東鐵騎硬碰硬地打硬仗……可是，這拼刀拼劍的硬仗，我們又怕過誰？蒙古胡虜不是像熊一樣兇猛嗎？韃靼土蠻不是像狼一樣陰狠嗎？還不是都同樣被我們打得乖乖趴下？！何況這倭虜一個個還只是身高不滿五尺的矮墩子？……
    “第二，就算他們?nèi)硕鄤荼�，但他們的騎兵沒咱們多，攻擊力也沒咱們強——再加上火器也發(fā)揮不了作用，咱們就算是身處險境，突圍而出、自保安全絕對是綽綽有余！所以，請諸位不必過慮，本將軍此番前去漢城，絕非冒險之舉！”
    他雖然說得輕松，大伙兒卻仍是苦著臉望向了楊元。
    楊元無奈，便硬著頭皮說道：“既然大帥執(zhí)意要去，楊某愿意一同前往！”
    “這怎么行？群龍不可無首，放著數(shù)萬官軍在這里，咱們兩人總得有一個留下！不行！就你留下！本將軍帶如柏、如梅、李有異他們一齊去！”
    “您去，楊某就一同去！”
    看到楊元一臉的認真，李如松呵呵一笑，揮了揮手，道：“好吧！好吧！那我倆就一同去！張將軍便留下來吧！”
    張世爵張了張口，也欲請行，卻見李如松擺手止住了他：“你就不要再爭了！就由本將軍和楊將軍他們一道率輕騎連夜前進吧！”
    “大帥！既然咱們真的要去，那就不如讓大軍隨后開拔吧！”楊元沉吟著說道，“反正到漢城府城下探明了敵情、察看了地形之后也是要開戰(zhàn)的……”
    “你說得對！只不過，現(xiàn)在天色已晚，數(shù)萬軍馬已經(jīng)歇息了，強行開拔恐怕不妥！”李如松微一思忖，便向張世爵吩咐道，“張將軍，本將軍今夜不在營中的消息千萬不可泄露。你率大隊人馬明日清晨再動身，白天路好走一些，須得盡快趕上來與我們會合�！�
    “屬下遵令！”右軍主將張世爵躬身領(lǐng)命。
    “大……大帥！”吳惟忠和駱尚志終于搶到了一個空隙，插話進來道，“咱們藤牌軍也要和您一道去漢城！”
    “吳將軍、駱將軍……你們藤牌軍大多是步卒，夜行多有不便，更何況今天夜里還有可能會降暴雨……”李如松微微擺了擺手，說道，“你們還是明天一早隨張將軍前來，我們在漢城府下等著你們……”
    聽李如松這么說，吳惟忠、駱尚志有些失望地退開到一邊去了。
    “李有異，你去點一千驍騎，準備出發(fā)！”李如松吩咐道。
    “是！”李有異應(yīng)聲領(lǐng)命而去。
    “如梅，你去把父親大人此番派來的那一千家丁死士們都召集起來，一同隨行！”李如松繼續(xù)吩咐著。
    “好！”李如梅也答應(yīng)一聲，下去了。
    “如柏，你去把努爾哈赤派來的那五百名‘神弩營’女真騎士也都召來，”李如松驀地抬頭望著遼東建州方向看去，深深說道，“今晚，便是我大明國女真族勇士的‘神箭’展露鋒芒的時候了！”
    
    北風呼嘯，寒冷刺骨。在朝鮮向?qū)У闹敢�下，兩千五百名明軍馬不停蹄，踏著滾滾雪塵，摸著黑向漢城府方向飛馳去。
    然而，一路行來，驛道上竟沒有查大受、祖承訓(xùn)他們那支明軍的任何線索！他們留下的馬蹄印也早已被天空飄落的雪花一層層掩蓋住了。
    在天際露出月鉤的蒙蒙光亮時，李如松等一行明軍戰(zhàn)士來到了距離漢城府約七十余里的馬山驛附近。
    整整一夜的急行軍，已經(jīng)令明軍有些人困馬乏了，大家都在朦朧的夜色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口鼻之際呼出的是大團大團的白氣。李如松見狀，命令隊伍停下，暫作休息。
    “大帥，您真的不能再往前面走了，這里離漢城已經(jīng)很近了……”楊元有些憂心忡忡地上前勸道，“這樣吧！您帶領(lǐng)一千五百人馬暫且在此歇息，楊某和其他將士先行上前偵察一番。若有異常情形，楊某再派人和您聯(lián)系�！�
    “看來，查大受、祖承訓(xùn)他們一定已經(jīng)陷入倭虜?shù)闹貒�之中了！”李如松面色倏地一緊，緩緩說道，“依本將軍之見，他們應(yīng)該還在和那些倭兵處于相持階段……若是真的已經(jīng)敗了，早就會有潰兵跑回來報信了——本將軍就不相信，三千遼東鐵騎，竟會被倭虜殺得一個不剩！”
    “可是查大受、祖承訓(xùn)他們也太冒失了，遇到大隊敵兵說打便打，竟沒想起派幾個騎兵趕回來報信？”楊元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沉沉嘆道，“現(xiàn)在弄得我們完全是蒙著雙眼往前直撞……大帥！漢城府中盤踞著倭虜十萬人馬哪！——您千萬不能再冒險了！”
    二人正說之際，正在前方一里開外打望的一隊李府家丁倏的一聲呼哨，向他們這邊遞了一個緊急暗號！
    “前邊有異常情況！”李如松聽后，立刻繃緊了臉，率著四百名家丁拍馬往前而去�！氨緦④娗叭タ纯�！”楊元也急忙跟了上來。
    到了前面，李如松問道：“怎么回事？”
    “稟大爺，這里有血跡！”一名家丁伸手指向道邊。李如松抬眼望去，只見那邊一棵松樹樹身之上，赫然印著一只血淋淋的掌��！
    “過去幾個人看看！”李如松話音剛落，身旁家丁隊伍中便已飛身閃出十幾條身影，猶如離弦之箭一般沖進了樹林深處！
    “好利落的身手！”楊元見狀，不禁在心頭暗暗贊道。
    片刻之間，一名為首的家丁掠身而回，向李如松稟道：“樹林里有一具尸體，看服飾是朝鮮兵。他是肩頭中了毒箭，跑到此處毒發(fā)而死的�！�
    “莫非是高彥伯手下的朝鮮兵？怎么會死在這里？”李如松正在思忖，忽見家丁馬隊一陣騷動，只聽有人呼道：“小心，有埋伏！”隨著這幾聲呼喊，李府的家丁馬隊已是“刷”地散開，人人彎弓擎刀，向四下里機警地觀望。
    幾乎是同時，從道邊兩排枯樹上無聲無息地跳下四十余名黑衣蒙面的倭兵忍者，他們懷抱長長的“手甲鉤”，向李如松他們撲殺過來！
    緊接著，道旁的幾個大雪堆也嘩然爆開，揚起漫天雪花，三十余名白衣蒙面忍者靈巧之極而又迅捷地翻飛而出，在半空中齊齊將手一揚，“哧哧”之聲頓時大作，萬點寒星激射而出，直向李如松、楊元等人當頭飛來！
    在這突如其來的暗器攻擊之下，李如松、楊元等人已無處回避！
    
    查大受浴血奮戰(zhàn)
    就在這時，半空里劃過一輪圓月般奪目的銀光。倭兵忍者那點點毒蜂般射去的鐵撒菱，立時便如飛蛾撲火一般，全被那一輪銀亮亮的旋渦隔空卷吸而入，“叮叮當當”一陣脆響，竟紛紛散落了一地！
    他們驚駭無比地定睛看去，卻見李如松從馬背上飛躍而起，右手將長劍舞得如同風車般團團疾轉(zhuǎn)，當真是針插不入、水潑不進！
    就在他們驚愕至極的同時，斜刺里李府的家丁們也紛紛躍身騰起，揮手之際，飛刀、毒鏢、彈石等暗器也如驟雨般向他們襲去！
    只聽得“啊啊呀呀”一陣亂叫，有十余名忍者已是中了李府家丁的暗器，各自捂胸護腰，一個個就像靈猿般躍起來，忍著傷痛和沖上來的李府家丁殺在一起。
    原來，這一批日本忍兵是小早川隆景專門從“忍者之祖”風魔小太郎門下請來的一百零八名得意弟子，這些忍者此番入朝，從事行刺明軍重將的秘密任務(wù)。在圍攻碧蹄館時，立花宗茂派出了七十二名“風魔派”忍兵，讓他們追殺趕往坡州報信的朝鮮哨騎。這七十二名“風魔派”忍兵當真是身手不凡，一路追殺而來，將三十名朝鮮哨騎殺得一個不剩，并在此之后分為數(shù)隊埋伏在通往碧蹄館的必經(jīng)要道，等待時機襲擊明朝的援軍。
    剛才，他們看到明軍一下奔涌過來兩千多騎，自知硬打硬拼只有死路一條，便隱伏不動，準備行刺明軍主將。所以，李如松和楊元二人上來一開口，便被他們識破了主將身份，于是才伺機奇襲而出。
    然而，他們始料未及的是，李如松還是一個武藝超群的頂尖兒高手，只憑一招“萬流歸宗”的絕妙劍法，便將他們的暗殺攻勢化解于無形！而且，李府家丁也個個都是身手了得的武林高手，一下便將他們困��！——“風魔派”忍兵這一番行刺行動可以說是徹底失��！
    眼見同伴們死傷甚多，再戰(zhàn)下去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為首的那名忍者急忙怪嘯一聲，向其余忍者發(fā)了一個撤退的暗號。眾忍者會意，紛紛從懷里掏出“煙幕彈”往地下一擲，只聽得“噗噗”連聲悶響，一團團氣味刺鼻的煙霧平地騰起，籠罩了戰(zhàn)場。
    在那團團煙霧之中，兵刃相擊和呼喝叱罵之聲交錯響起，然后便又漸漸停了下來。待得濃煙散盡，李府家丁們持刀仗劍戒懼而立，地上倒著二三十名“風魔派”忍者的尸體，而剩下的那些忍者卻已借著煙幕的掩護遁逃而去！
    李如松也不派人追擊，只是吩咐諸位家丁嚴加防備。這時，先前沖進樹林搜索的那些家丁們回來報告：在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十幾具被殺的朝鮮哨騎尸體。
    “怪不得咱們一直收不到查大受、祖承訓(xùn)他們的消息，”李如松皺了皺眉，沉沉說道，“原來他們派來報信的哨騎全被這些倭虜追殺了……看來，他們此番是兇多吉少��！”
    楊元回憶起剛才遭到“風魔派”忍兵行刺的那一幕情形，仍是心有余悸，道：“這些倭虜可真是像厲鬼一樣詭秘得很哪！剛才幸虧李大帥劍術(shù)非凡，否則……”
    像是意識到此刻不該講什么不祥之語一般，楊元心念一動，硬生生咽下了后面半句話，抬眼看了看那一群渾身透著精悍凌厲之氣的李府家丁，不禁深深贊道：“李大帥，你這些家丁個個都是身手不俗的奇人異士啊……”
    “哦……他們都是本帥的父親大人蓄養(yǎng)在府中的死士，一個個‘上陣能殺敵，下馬可做俠’��！”李如松也微笑著答道，“這一次東征倭虜，他老人家不放心咱們兄弟幾個，一咬牙把他們?nèi)�派來了！�?br>    “嗯！有他們加入我東征大軍，就不怕那些倭虜搞些雞鳴狗盜、蛇行狐伏的鬼蜮伎倆了！”楊元點了點頭說道。
    “是啊！老爺子帶兵帶慣了，如今引退在家，整天沒事便訓(xùn)練他們——楊兄你還別說，這些死士今夜倒真是能派上大用場了！”李如松說到這里，笑容一斂，對楊元道，“事不宜遲，本帥就先行率領(lǐng)這一千死士和五百女真神弩手前去援救查大受、祖承訓(xùn)他們。楊兄你便和剩下的這一千騎兵駐扎在此休整一下，待到恢復(fù)精力后再前來助戰(zhàn)。”
    “李大帥……”楊元眉宇之際憂色甚濃，“雖然您和這一千死士、五百女真神弩手都是身手不凡，但是楊某還是請求您千萬不可前去冒險……您留在這里一邊休整，一邊等待張世爵率大隊人馬趕來，這才是最為妥當?shù)摹�…還是由楊某和這些死士、女真神弩手們?nèi)デ斑呍�救查大受他們吧！�?br>    “你不要再爭執(zhí)了！這是本帥的命令！”李如松聲音里透出一股深沉的自信和威嚴。
    然后，他一轉(zhuǎn)身，一拍坐騎，把手高高一揮，率領(lǐng)著李如柏、李如梅、李有異等將軍和那一千名死士、五百名女真神弩手，一路向前絕塵而去！
    
    殘月如血，銳風如刀，而漫漫黑夜卻仿佛永無盡頭。
    碧蹄館高坡上明軍陣前，地上像密密的亂草一樣到處插滿了倭虜射落下來的箭矢！每一波箭矢、槍彈從坡下面像疾雨般射將過來，明軍陣中隨即便會響起一片悶哼之聲，還夾雜著一絲絲的呻吟。
    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在壕溝里抬起頭來，望了望四周，弟兄們大多都已掛彩，都在苦撐著。
    敵人已經(jīng)連續(xù)用箭矢、槍彈輪番射擊了一個時辰了！在那一輪輪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彈雨的襲擊下，明軍縱有數(shù)千鐵騎，也只得躲在掩體后面，一個個自救不暇！他們被這樣密集而猛烈的攻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更談不上乘隙還擊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漫長而難熬的箭矢、槍彈襲擊終于停止了。坡上坡下，突然變得死一般沉寂起來。
    一刻鐘過去了，倭軍還未重新發(fā)射槍彈、箭矢進行新一輪的攻擊！
    然而，從山坡下的地面上，卻緩緩傳來了一片滾雷似的馬蹄之聲！
    聽到這沉悶有力的馬蹄聲響，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急忙從壕溝里探出身來，往外一看，頓時大吃一驚：一排排背后插著長條幡旗、臉上繪著獸形圖紋的倭軍騎兵，咆哮著、狂奔著、沖刺著，像無數(shù)頭從十八層地獄里掙逃出來的妖魔鬼怪一樣，直向己方陣地疾撲而來！
    “放銃！放箭！”查大受手中寶刀朝天一舉，大聲喝道。
    “砰砰啪啪”一陣陣清脆的爆響在明軍陣地上破空而起，無數(shù)火彈、利箭猶如暴雨一般迎著倭軍騎兵猛射過去！
    頓時，那一個個沖刺而來的倭軍騎兵紛紛跌落馬下，或死或傷，滾得滿地都是。
    然而，在小野成幸的指揮和催促之下，倭軍的騎兵們毫不退縮，紅著眼咬著牙瘋狂向前沖，哪怕自己坐騎的鐵蹄把那些跌落馬下來不及閃避的戰(zhàn)友們踩踏得血肉模糊，仍然不顧一切地撲上坡去！
    應(yīng)該說小野成幸指揮騎兵攻擊的手法是相當高明的。為了避免遭遇明軍箭矢、銃彈的打擊，他讓倭軍騎兵列成四個長隊，每一橫排僅有四騎并轡前沖，就像四柄銳利異常的尖刀，筆直地插向明軍的陣地！
    他這一招“集中優(yōu)勢兵力、實施重點突破”的直線式猝擊戰(zhàn)術(shù)，取得了很大的成效。隨著這四條巨蟒般的倭軍騎兵長隊直沖而至，明軍的前沿陣地一時難以堅守，竟在猝然之間被撕開了四道裂口……而且，隨著倭軍騎兵源源不斷前仆后繼地蜂擁上來，明軍陣地上這四道裂口變得越來越寬、越來越大……
    “大家快上馬和他們拼了！”一聲令下，查大受和祖承訓(xùn)急忙率領(lǐng)埋伏在壕溝后邊的近千名大明鐵騎，沖到前線和那些撲進明軍陣地的倭軍騎兵混戰(zhàn)起來！
    壕溝里的明軍且戰(zhàn)且退，在大隊騎兵的掩護之下，退到坡頂，紛紛躍上坐騎，齊齊高呼著沖了下來，加入了戰(zhàn)團之中！
    這一下，明倭雙方是騎兵對騎兵，硬碰硬地交上了手！小野成幸殺紅了眼，揮舞著倭刀一個勁兒地號叫著：“殺！殺！殺！要為戰(zhàn)死在平壤城中的同胞們報仇雪恨哪！要為我們立花家武士的榮譽而戰(zhàn)！”
    然而，盡管他叫得起勁，他手下的倭騎卻被大明騎兵殺得節(jié)節(jié)敗退——原來，倭軍騎兵中除了少數(shù)武士之外，其余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鐵制鎧甲防身。他們那些竹制的護甲，在明軍鐵騎鋒利的刀槍攻擊之下簡直是不堪一擊，紛紛被斬落馬下！
    見到這般情形，小野成幸急得兩眼冒火，卻又無計可施。原來，日本國在織田信長時期就在軍中大量配置了火繩槍，各地將領(lǐng)普遍認為鐵甲不能防住鐵彈，再加上日本國內(nèi)鐵礦資源貧乏，也鍛造不出足夠的鎧甲，便“濫竽充數(shù)”地用竹甲來替代。然而，和銅盔鐵甲、裝備精良的明軍騎兵交戰(zhàn)，這些身著竹甲的倭騎豈能抵擋？他們縱是一個個如亡命之徒般拼死廝殺，還是被層層推進的明軍鐵騎壓下了山坡！
    立花宗茂在碧蹄館坡地用千里鏡遠遠望見己方的騎兵漸呈頹敗之勢，頓時變了臉色，他放下千里鏡，右掌猛地一下捏緊了腰間“吉光寶刀”的刀柄，自言自語道：“安東幸貞和安東常久怎的這般遲鈍？小野君的騎兵既然頂不住了，他們那兩千步卒中的‘鐵鉤長槍隊’難道還不趕快上去鉤倒大明國騎兵的戰(zhàn)馬嗎？”
    他正自言自語之際，卻聽站在身旁也用千里鏡望著坡上戰(zhàn)況的心腹愛將小野和泉驚喜若狂地大叫起來：“嘿！安東幸貞真是足智多謀的奇才��！他將‘鐵鉤長槍隊”埋伏在山坡兩側(cè)，待得成幸的騎兵退下來、明軍的騎兵追下來之時，才猝然攔腰殺出，一下便鉤倒了四五十匹明軍戰(zhàn)馬耶！……這一下，大明國的騎兵被切成了兩半，坡下的那一半被我們團團包圍了，坡上的那一半大明騎兵為了自保，又退回去了……”
    “是嗎？”立花宗茂“騰”地一下舉起千里鏡往上一看，頓時滿面喜色，“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安東幸貞這一手干得太精彩了！明軍騎兵再也占不了多大的優(yōu)勢了！他們跌下地來和我們?nèi)毡疚涫拷�身肉搏，再怎么掙扎也是難逃厄運！”
    說到這里，立花宗茂笑吟吟地放下了千里鏡，滿臉得意地向小野和泉說道：“小野君！交戰(zhàn)了這么久，本將軍腹中倒是有些餓了哪！你幫本將軍找?guī)讉�香噴噴的蟹肉飯團來……本將軍相信，我們英勇無敵的日本武士，必將會在本將軍精心享用這幾個飯團的時間里迅速殺盡明兵、勝利凱旋而歸！”
    
    在碧蹄館山坡的半山腰上，本來明軍騎兵憑借著甲堅刀利，一路沖殺下來，已是打得倭軍騎兵連連后退。然而，誰也不曾料到山坡兩側(cè)猝然殺出兩支手執(zhí)鐵鉤長槍的倭兵來！
    這兩支“鐵鉤長槍隊”隊員顯然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的，一個個生得異乎尋常地彪悍敦實、力大如熊，七八個人為一組，齊齊掄起鋒刃犀利的鐵鉤長槍，專鉤明軍騎兵所乘戰(zhàn)馬的馬腿！混戰(zhàn)之際，明軍騎兵所乘戰(zhàn)馬已有七八十匹被他們鉤倒在地，落馬明兵已被摔得滿身是傷！
    而且，埋伏在暗處的近兩千倭軍步卒在安東幸貞的指揮下，紛紛跳了出來，拼命死戰(zhàn)，硬生生將沖在半山腰的明軍騎兵隊伍截成了兩半！
    查大受率領(lǐng)的八九百名騎兵被截在了山腰下面，而祖承訓(xùn)和高彥伯所率的一千多名騎兵被截在了山腰上面！
    “查將軍！”祖承訓(xùn)和高彥伯率領(lǐng)騎兵從坡上拼死沖下，想把查大受他們救上來，卻始終無法突破倭軍“鐵鉤長槍隊”和近兩千步卒武士的攔截！
    “嚓”的一聲，查大受一刀劈落了一名沖過來的倭軍騎兵，被那人身上的鮮血濺得臉上滿是血斑。他轉(zhuǎn)過頭來，向祖承訓(xùn)他們用盡力氣遙遙喊道：“不要管我們！快快退回坡頂堅守！一定要等到李大帥他們的支援！就讓我們?nèi)ズ唾撂斊戳�！�?br>    說著，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自己手下那八九百名騎兵，又望了一眼山坡下那黑沉沉一片烏云般包圍上來的倭寇，大呼道：“弟兄們！沖下坡去！和他們拼了！”話音未落，查大受一馬當先，直向連連退卻的小野成幸和他的倭軍騎兵沖殺過去！
    小野成幸看到這員明將如瘋虎般猛撲過來，亦是嚇得心驚膽戰(zhàn)，然而當著諸位手下騎士的面，他又怎敢露怯？！只得硬著頭皮，掄起長長的倭刀，迎戰(zhàn)上去！
    “當當當當”一串鐘鳴般震耳的聲響過后，小野成幸和查大受已是硬碰硬對砍了八九招！這幾招下來，小野成幸被查大受的大刀震得雙臂酸麻，幾乎把握不住手中倭刀的刀柄，只想脫手丟下。他氣喘吁吁，忍著酸痛盯著查大受卻毫不示弱。
    而查大受右手虎口亦是隱隱作痛，看見小野成幸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暗驚：這倭賊看似干瘦如猴，手勁倒是蠻大！一念及此，他繃緊了心弦，一提丹田勁氣，盡行貫注于手中寶刀刀身之中，蓄勢伺機再發(fā)。
    碧蹄館山坡下，在倭軍陣地前沿觀戰(zhàn)的小野和泉從千里鏡中將這一切看得分明，他頓時臉色大變，失聲驚道：“不好！成幸弟危矣！這明將刀法過人……我得趕去救他！”
    正在慢慢咀嚼蟹肉飯團而故作鎮(zhèn)靜的立花宗茂聽到小野和泉這幾句驚呼，拿著飯團的手不禁微微一顫，他面無表情，只是平靜地說道：“行！無論怎樣，你都要記住一點：千萬不可丟我立花家族武士的臉面！”
    “是！”小野和泉一提馬韁繩，抓起鞍后平放著的那柄長矛，舞在手上，急速向山坡上飛馳而去。
    那邊，卻見查大受大喝一聲，右手寶刀破空掄出一個半圓，發(fā)出一片隱隱的風雷之聲，挾著雄渾非凡的剛勁之力，以大開大闔的路數(shù)，向小野成幸攔腰斬來！
    小野成幸雙手握刀，憋足了聲氣，暴吼一聲，拼盡全身力道去攔查大受的刀！
    “嚓”的一聲，雙刀相撞，火星迸現(xiàn)。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小野成幸只覺手上陡然一輕，自己那柄直豎著向外擋擊的倭刀便似一段朽木般被查大受的寶刀橫削而斷，查大受的寶刀卻是余勁猶猛，宛若寒星之芒，在他腰間一掠而過！
    時間一下如冰凍般靜止了——小野成幸坐在戰(zhàn)馬上，臉色僵硬，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只是木然不動。
    查大受收回了寶刀，冷冷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死人般神色漠然。
    過了片刻，小野成幸驀然呼吸一緊，腰間一股鮮血隨即向前激噴而出，濺落在雪地之上，綻開了朵朵殷紅——從他自己眼中看去，便如日本家鄉(xiāng)立花山城的櫻花一般艷麗。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那真正的美麗櫻花了！他心底這個念頭剛剛一冒，眼前猝然一黑，筆直地從戰(zhàn)馬上跌了下去，再也沒有立起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