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前的那些事兒

　　中國電商今日之格局，大致可概括為“北有京東、南有騰訊、中間有阿里”。各派之間又各有不同。

　　就北派電商而言，技術為王，實用至上。君不見“中國硅谷”中關村匯聚著形形色色“程序猿”4①，他們的中國夢自然是“建一個網站、賣一些東西、賺一些錢財、娶一位女神”。由此可見，北派電商是相當務實的，京東的創(chuàng)始人劉強東即是佐證，之初，以編程高手身份步入江湖，至今日，更以“沒有最賤，只有更賤”為噱頭，引無數以“花最少錢買最好貨”為畢生消費準則的買家盡折腰。再說南派，雄心壯志，無所不包，規(guī)模第一。騰訊以一款移動通信軟件起家，之后一發(fā)不可收，進入電商時代，再度發(fā)力，砸錢、碼貨、招人、擴店……充分發(fā)揮其“有人的地方就有QQ”的用戶優(yōu)勢，不失為互聯(lián)網江湖里的“萬能鑰匙”。再說中間的阿里巴巴，集南北之優(yōu)勢，又有技術、又有規(guī)模，還有理念和計劃。不得不說，馬云是個天生的企業(yè)家，也是中國電商的實際領路人。當然，阿里巴巴所在的長三角地區(qū)，向來具有市場化的基因，走街串巷做買賣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與分布遍地的商業(yè)涓流都深刻影響著阿里巴巴的商業(yè)夢想——“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這一句看似簡單的口號，恐怕令無數來自祖國大陸的小商販們熱淚盈眶——倘若真的存在一個買賣雙方自由公平的交易環(huán)境，則果真是善莫大焉，在那個叫做阿里巴巴的商業(yè)世界中，沒有無故的刁難、沒有地痞流氓的搗亂、沒有有苦難言的心酸。

　　由此可見，中國電商的發(fā)展，無外乎基于三個因素：技術、規(guī)模、理念。以地域為代表的劃分或許不夠精確，但能夠道出這個行業(yè)一路走來的脈絡和前路走去的點滴希望。當然，代表只是代表，代表之外，尚有汩汩細流，百家爭鳴。

　　我們的故事，將圍繞這三個電商的終極因素，看他們如何一點點地把這個圈子畫完整。其間將往來纏織著金錢、八卦、傳奇、恩怨、夢想，蔚為大觀。

　　出場

　　與今時今日動輒霧霾漫天的駭人場景不同，那年三月，北京一片艷陽，只是偶爾有風徐徐吹過。

　　此時在金山供職的年輕IT人雷軍感到最幸運之處：最好的年紀，最好的時代，最好的城市。即使多年以后，這種感覺也從未改變。很快，他會碰到一個叫陳年的山西人，他們因為卓越網成為同事。

　　同在北京的劉強東，卻沒這么好的興致。概因窮學生也分很多種：不由分說，臉上寫滿開心的是大多數；只有少數人沒個學生樣，似乎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全無學生的怯生生模樣。劉強東是后一種，你也知道，這樣的人被我們稱為早熟。就像老話說的，早熟的孩子，放哪兒都會閃光。

　　先撇下窮學生劉強東，看看另一個人：已過而立之年的李國慶，在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工作了十年，他準備創(chuàng)業(yè)了。年歲與李國慶相差無幾的另一個北大畢業(yè)生，李彥宏，則在美國讀書工作，并且在硅谷混得不錯，還在國內出了一本叫《硅谷商戰(zhàn)》的書。

　　此時的深圳，年輕的軟件工程師馬化騰扮演著骨灰級網友的角色，雖然遠沒有形成今日互聯(lián)網的勝景，但家里的四條電話線和八臺電腦已經讓這位玩家在當地小有名氣。他年幼時候在海南生活，后來隨父母遷入深圳，從此再未離開這個城市。

　　南北兩地，多年后匯聚這個圈子里最有權勢的兩隊人，絕非偶然�，F在看來，一切都不是偶然。

不只是巧合

　　位于南北之間的浙江，倒是看起來很偶然，出了一個叫馬云的怪才，他的事情不用多說，這個名字足以代表中國電子商務的一切�？墒�，他的浙江老鄉(xiāng)丁磊、陳天橋，幾乎和他同時創(chuàng)業(yè)，多年后，三人都成為互聯(lián)網上最能賺錢的老板。

　　讓我們先看看這些人的履歷，你就會發(fā)現，這些都不是巧合。

　　馬云，1964年生，浙江人，杭州師范學院畢業(yè)，職業(yè)生涯：大學講師、外經貿部技術人員、阿里巴巴創(chuàng)始人。

　　李國慶，1964年生，北京人，北京大學畢業(yè)，職業(yè)生涯：中央書記處“打醬油”、當當網創(chuàng)始人。

　　雷軍，1969年生，湖北人，武漢大學畢業(yè)，職業(yè)生涯：金山程序員、CEO、天使投資人、小米科技創(chuàng)始人。

　　陳年，1969年生，山西人，輟學生，職業(yè)生涯：北漂文青、卓越網高管、凡客誠品創(chuàng)始人。

　　馬化騰，1971年生，廣東人，深圳大學畢業(yè)，職業(yè)生涯：公司小職員、騰訊創(chuàng)始人。

　　丁磊，1971年生，浙江人，電子科技大學畢業(yè)，職業(yè)生涯：電信局職工、IT公司職員、網易創(chuàng)始人。

　　陳天橋，1973年生，浙江人，復旦大學畢業(yè)，職業(yè)生涯：證券公司職員、盛大集團創(chuàng)始人。

　　劉強東，1974年生，江蘇人，中國人民大學畢業(yè)，職業(yè)生涯：某日企小員工、中關村小販、京東網上商城創(chuàng)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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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生年歲從1964—1974年，相差十年，但是在互聯(lián)網這個圈子里，他們算得上一代人，更有決定意義的是，創(chuàng)業(yè)時期集中在1999年前后的幾年時間。除了李彥宏，其他幾人都沒有出國留學的經歷，在那樣的年歲，那樣的時代，那樣的國家，他們趕在一起了。

　　這時的中國城市基本上千人一面，正處于城市建設的勃發(fā)初期，對于沒見過世面的這些年輕人，前途似海、來日方長。事實上，每個躊躇滿志的新人身邊，總有一群見識更廣的同輩。

被消解的悲壯

　　這些同輩正在美國指點江山。境界看起來頗為不同，但是他們共同的江山，中文名叫互聯(lián)網，英文名叫因特網，學名叫萬維網，諢號“點卡姆”。

　　多年后，江山風起，支系旁流，從沒有結局，只有一個又一個開始。有好事者耳聞目睹，心下慨然，賦詩一首：“十年生死兩茫茫，淘寶興，易趣亡。有啊拍拍，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亞馬遜，新蛋網。當當紐約忽上市，傷女友，罵投行。卓越無言，京東降價忙。料得年年腸斷處，學技術，到藍翔。”5①

　　原本悲壯的故事，在這個圈子里轉一下就變得滑稽可笑。料也無怪，皆因江山不平，何來定規(guī)？若有定規(guī)，則是無規(guī)……

　　暫時將目光從中國人身上挪開，時間再稍微往前推移些許，就能更清晰地看懂電子商務的來龍去脈了：1994年，全球互聯(lián)網用戶以每年20倍的速度野蠻生長，一個名叫杰夫?貝佐斯的美國人突發(fā)奇想，6①創(chuàng)辦了世界上第一家電子商務公司，通過網絡向用戶銷售書籍。這就是電子商務的鼻祖——亞馬遜公司。

　　然而，杰夫?貝佐斯也推出了電商虧錢的模式，就像《時代》周刊的主編沃爾特對他的評價：“他試圖依靠增長速度，而不是利潤來建構一個公司。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這種理念無論是好是壞，無疑都已經改變了1999年的整個經濟模式�！�7②

　　此后的七年，該公司一直虧損，投資人的堅持最終換來了每股一美分的盈利，然后大家好像創(chuàng)造了歷史，擊節(jié)相慶。

　　作為鼻祖，亞馬遜的成功是真正的成功——年收入340億美元，全球半數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尚不及此；平均每天服務客戶近2000萬人次；倉庫總面積，數百萬平方米；活躍用戶數超過一個中等國家……

　　但是對于它的追隨者而言，這種成功更像是一場奇遇，可遇不可求。難怪若干年后，一位中國電商出口驚人：“電子商務就是個騙局�！庇欣碇堑姆治稣邽檫@種說法做了折中的界定：最多算是泡沫。說實話，泡沫和騙局，其實也差不多。這就像一萬人參加馬拉松，場面看著熱鬧，冠軍只有一個，甚至能跑到終點就不錯了。

　　這就是規(guī)則寬松導致的現象，唯有在互聯(lián)網上最容易發(fā)生。而互聯(lián)網中直接切中盈利的電子商務，更是如此。

創(chuàng)造歷史

　　對于目標為盈利的電商，盈利卻是如此的難。最大的原因是定價透明，競爭又異常慘烈，雷軍的卓越和李國慶的當當曾經在打價格戰(zhàn)時，以“總比對方低幾分錢”作為定價原則，可想而知，“錢難掙、屎難吃”這句話對電商而言，再適合不過了。

　　即便如此，硅谷，全世界最聰明的大腦幾乎有80%集中此地，匯聚起來的IT精英們對于這個圈子的前景全無懷疑。

　　這直接造就了一批當年在美國混跡的年輕的華人富豪，也造就了其后他們的敗落與回歸。

　　美國，東部時間，早晨。起床，開電腦，洗漱，烤面包，還來不及倒咖啡，電話響了，焦急聲音傳來：哥們兒，趕緊看大盤。

　　他心里咯噔一下，料定不是大喜便是大悲。趴到電腦前，一陣敲打，傻眼了。用直白的文字來說明，他破產了。就在一夜之間。

　　他已不名一文。房子也要被收回了，越洋電話即便還能打，不知道對中國的父母朋友說點什么，難不成說，爸媽，哥們兒，我要一無所有地回來了？

　　這個故事，在當年的紐約算不上故事。只是美國最普通的一華人留學生的經歷，他趕上了互聯(lián)網的第一波泡沫，在克林頓總統(tǒng)的英明領導下，賺了高科技股的第一桶金，本想以此作為畢生追求，從此混在美國，不成想人生際遇孰能預料，好日子就那么幾年，“嗖”的一聲就沒了。

　　他們還是選擇留下來，有朋友說了，怕啥，留下來，咱們還能端盤子。

　　有些人是受不了的，圖啥啊？要端盤子也找個熟悉點的地方去，美國又沒有大鴨梨，又沒有全聚德，咱回去吧。

　　于是，有幾個人回來了，他們一不小心創(chuàng)造了歷史。在他們的祖國，歷史總是很容易也很倉促被寫就的，這一點，比其他地方更甚。

命連一線

　　“海歸”的歷史，是號稱硅谷精神移植到中國的歷史，注意，是號稱。

　　當頭的海歸當屬1994年就回來的田溯寧8①、丁健9②和次年歸國的張朝陽，這三個人被業(yè)界認為是互聯(lián)網的第一代海外歸來者。我們權且稱之為中國互聯(lián)網海歸1.0。

　　第二代，也就是2.0的歸來者則是在五年后的世紀末回國，代表人物有百度的創(chuàng)辦者李彥宏，ChinaRen的三位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陳一舟、周云帆和楊寧。又過了三年，第三批回國的互聯(lián)網才子冒了出來，他們的標志性人物有鄒勝龍和程浩，此二人創(chuàng)辦了迅雷。

　　此后，再無“.0”，因為人太多了，再用阿拉伯數字編號，怕是比北京城的公交線路還要繁雜。

　　都聚到了國內互聯(lián)網的發(fā)端之地，中關村。故事正式開始。

　　回來的可不說自己是鎩羽而歸，那是衣錦還鄉(xiāng)來了。還沒上路的，看著這些光鮮的前輩，眼神自然是饑渴的。

　　1999，是個神奇的數字，除了雷軍在多年后推出的1999元“小米”手機，1999年本身也頗有說道。拋去三大門戶，今日互聯(lián)網的風生水起者竟大都始于這年。

　　騰訊1998年底就創(chuàng)立了，過了個春節(jié)才發(fā)布QQ；阿里巴巴、百度、盛大、攜程、當當網、第九城市等都在1999年創(chuàng)辦……

　　還有一家神一樣的互聯(lián)網公司，名曰“中華網”，飛出國門到美國納斯達克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一舉奠定了中國海外上市互聯(lián)網企業(yè)的精神根基，而主導其在美上市的幕后推手，正是后來在金融危機中倒臺的“雷曼兄弟”，中華網的國內發(fā)起者則是新華社位于香港的控股公司中國國際網絡傳訊有限公司。

　　過了12年，這家明顯是造神運動產物的企業(yè)一夜之間跌下神臺，申請了破產保護�；叵氘斈晟鲜兄�初，那可是頭戴稀有的“中國概念”光環(huán)，股價一度飆升至200多美元，市值高達50億美元的公司……

　　而這家公司的港方合作者是一名叫葉克勇10①的商人，此人短小精悍，善于資本運作，早在中華網成立之初，目標是在香港包裝為中國第一家門戶。不料，此時內地放開互聯(lián)網接入，新浪、搜狐各立山頭，中華網流產在即，葉克勇和電信部門的某位高層聯(lián)手，力挽狂瀾：先后在國外注冊殼公司，然后利用華爾街的資本市場，包裝上市，來自美國和香港的眾多投資人慷慨解囊，中華網于是成了一個現金始終外溢的概念公司。

　　當然，不能籠統(tǒng)地說，這是一個騙人的網站。事實上，葉克勇的很多計劃都具有相當的超前性：跳出門戶之爭、轉做無線互聯(lián)、進軍軟件與游戲領域……

　　可惜的是，每一項業(yè)務都無果而終，葉克勇終究是一個資本玩家，而不是IT商人。

　　同一年，中國駐南聯(lián)盟大使館被炸，新浪網第一時間發(fā)布消息，自此出位，成為門戶網中的戰(zhàn)斗機，而主導這場報道的人，名叫陳彤，此人現在是新浪網總編。

　　如此看來，1999年，當屬中國互聯(lián)網的本命年，日后這個圈子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和企業(yè)都在這一年發(fā)足狂奔，中國互聯(lián)網行業(yè)則從這一年開始，歷經眾多開路人的悲歡之后，走上正途。

　　多少年過去了，他們曾經安樂，也曾樂極生悲。在泡沫與光榮之間，奔跑，力竭，以及翻滾。躊躇滿志的新公司，很快就會面臨風暴；傷痕累累的老公司，將那些年一起追過的生意看作輕煙一抹、繁花一季。

　　不用辯解，這就是個“師夷長技”的新世紀版本，說好聽點是“創(chuàng)新”，說大白話是“山寨”。無論如何，這圈子有先天的資源——龐大的中國消費者群體，非理性消費、搶購的民族心理，日益鼓起來的家庭資產……于是，他們從外部世界拿來點子，經歷本土化的種種解構、重建之后，迅速壯大、自強，最終輕而易舉將外來者打敗。

　　他們終將贏得整個時代，當然，也可能敗給整個時代，二者發(fā)生的幾率，大致相等。這是這個圈子的命運，以及混在圈子里的創(chuàng)業(yè)者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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