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  哪個好姑娘不是

         踩著渣男成長起來的

無情與深情——感情，不能聽，不能看，要用心去感受，有時候，你看到的是無情，得到的是深情，反之亦然。

她一生寫盡了傳奇，唯獨自己的故事怎樣都寫不好。

1995年9月，她獨自一人逝于洛杉磯。生命的最后一刻，在異國他鄉(xiāng)，回望滿天月色，想起此生沉浮，不知她是否還會說那一句：“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

說民國，寫民國，唱傳奇，聽傳奇，怎樣都不能跳過的一個人便是張愛玲。胡蘭成說她是民國時代的“臨水照花人”，白先勇說她是不世出的天才。太多人關(guān)注她的文字、情事多過她本身，鬼斧神工的文字，一段風(fēng)月往事，將她酬唱為傳奇。但，其實，摒棄一切浮云，她亦不過是一個活得很努力的普通人，人人都仿佛張愛玲。

如果說林徽因出身世家，那么張愛玲則是真正的貴族。她的祖父張佩綸，曾外祖父李鴻章，都是清朝末期赫赫有名的朝臣。后來，她父母離異，父親續(xù)弦，續(xù)的尚是北洋政府總理的女兒孫用蕃，和陸小曼是極好的閨密。當年，她祖母出嫁，李鴻章給女兒的陪嫁，無人企及，令張家三代人衣食無憂。

她是貨真價實的大小姐，9歲穿高跟鞋，梳愛司頭，學(xué)鋼琴，家里數(shù)處豪宅，出入有香車，左右皆用人，她的姑姑和媽媽是第一代留學(xué)西洋的女子，家里幾冊古書，便已價值連城。即使后來她和父親鬧翻，離家出走，她的母親依然悉心調(diào)教，以國外名媛的標準培養(yǎng)她，而那時民國名媛陸小曼、唐瑛之類，引領(lǐng)的還不過只是大上海的風(fēng)潮，她超越她們數(shù)十年。

14歲，憑借一手好文字，嶄露頭角；22歲，憑借《傳奇》《流言》，紅透上海灘。別人穿衣服，她卻品衣服，談古論今，另辟蹊徑，典故名言，信手拈來。能將衣服寫成人生，說“人生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寫出藝術(shù)，說“對于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語言，隨身帶著的是袖珍戲劇”的，唯有一個張愛玲。

 這樣錦心繡口的女子，自然無數(shù)有心人覬覦。只是張愛玲天生孤高清絕，排斥與外人相處，若不然，以她的玲瓏心竅，滿腹才學(xué)，風(fēng)靡于上海灘，成為一代名媛，不在話下。

可她的志向，不在于此。她曾說：“出名要趁早！”只是她要的名是才名，成為冠絕上海灘的文學(xué)天才，那才是張大小姐的志向。

她當然沒有讓人失望。年僅22歲，便出版了幾部皇皇巨著，且每一部都經(jīng)得起時間的沉淀，成為一代經(jīng)典。英文也奇好，晚年用英文寫小說，在外國文壇也能立足。

偏偏這樣一個人，遇到了偽君子，真渣男。

胡蘭成被張愛玲的《封鎖》驚艷，好奇之下，想見一見這個女子。不見尚可，這一見便是張愛玲一生的磨難。他被她所住公寓摩登、明媚的貴族品位所折服，更被她優(yōu)越的家世所震懾，頃刻之間，心便傾倒在張愛玲這邊。

胡蘭成是從底層苦苦掙扎上來的男子，俗稱“鳳凰男”，張愛玲通身的“貴族氣”他一輩子也無法企及。試想一個鳳凰男征服一個大小姐，該是胡蘭成一生多么值得炫耀的資本��！

他當然也是調(diào)情的高手，見過的女人比張愛玲一生認識的人只多不少。張愛玲卻一直深居簡出，智商雖高，情商卻差。這是沒奈何的事情，縱使你智商高達150，堪比愛因斯坦，但涉世太淺，對感情之事，便沒法見招拆招。

他與她談文說書，欣賞她孤標傲世的才情，贊美她評書寫說，獨樹一幟，一眼就能看透其中深意，馬屁拍得頭頭是道。

他極其有耐心，聽張愛玲綿綿不休地在他耳旁嘮叨，亦能不露出絲毫她所厭極的不耐煩。

他在她面前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將自己還原成一面特殊的鏡子，照出她通身的優(yōu)點。

凡此種種，她當然甘之如飴。

年輕時候的張愛玲，雖然孤絕，但驕傲、敏感得要命，不落俗套的夸獎和不打斷的傾聽，對她是致命的誘惑。童年時代和少女時代，從母親和姑姑那里聽到的批評已經(jīng)太多太多了，她喜歡別人言語之間傳遞給她的欣賞。

她同時又是自卑的，深知自己在生活上不過是一個白癡，且話嘮，連姑姑都覺得她笨而啰唆，她對別人更沒有信心。

所以，他來了，并對她表現(xiàn)出無限的熱情，那么便是他了。她被征服了，交出了自己所有的愛情、尊嚴和難得的糾結(jié)、憂傷。他當然也娶了她，甚至，我想，如果不是張愛玲一心要和他決斷，即使胡蘭成再怎么折騰，也斷不會主動和張愛玲離婚。

胡蘭成是典型的鳳凰男，這一類男子有一個共性，那就是獲取了小小的成功之后，便自鳴得意，處處炫耀，逢人便講述自己的不易，塑造自己成功、多金、能屈能伸的好男人形象。或許他們的確成功，但離好男人卻是一步之遙，差的那一步便是良善與尊重。好男人的夢想是事業(yè)、家庭以及自身的修養(yǎng)，靠的是奮斗。鳳凰男的期盼卻是婚姻和翻身，而至于這翻身靠的是女人，抑或其他更卑劣的手段，他們并不在乎。

所以，他并不會和張愛玲離婚。倚靠著一個名門望族的大小姐，一個文壇的天才女子，他得到的遠遠超出他的預(yù)期。

只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文藝天才的張愛玲卻留不住胡蘭成濫情的心。他開始一而再，再而三地踩踏張愛玲在愛里僅剩的那點尊嚴。先是勾搭村婦范秀美,再是和護士小周夾纏不清，他一次一次地傷透她的心，又一次一次地讓她尾隨其后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再宏大的愛情，也會燃燒殆盡，再無限的耐心與恩情也有被用完的一天。

張愛玲對愛情最初、最真的幻想，如泡沫般，脆弱地破碎了。

她說：“愛一個人，愛到管他要零用錢的程度，是一個嚴格的考驗�！彼�曾經(jīng)歡喜地用他給的錢買新衣，添新裝，現(xiàn)在她將自己積攢多年的稿費送給他，是要和他兩清。她不喜歡他了，便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連錢也算得清清楚楚，決絕而利落。

是的，她是在告訴他：他沒有經(jīng)受得住那個考驗。

隨錢一起到胡蘭成手里的，還有一封信。張愛玲寫道：“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jīng)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愿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qū)懶艁恚�我亦是不看了的�！?/p>

她還是心存感念、內(nèi)質(zhì)良善的女子。記著他之前的好，不愿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以分手對其打擊。人人都說，張愛玲涼薄，其實她是真正有愛的人，只是太過精神潔癖，越在意的人，越不能有任何瑕疵，對父親、對母親、對愛人皆是如此。

人世間的情感糾葛、人性的自私復(fù)雜，她看得清醒，卻無力承受。如果說林徽因是大觀園里的薛寶釵，可以將人生的百煉鋼都化成繞指柔，那么張愛玲則更像瀟湘館里的林妹妹，生活給她拋出了無數(shù)難題，她看得明明白白，想得明白明白，卻無力招架抑或不屑招架。

林徽因游刃于生活，張愛玲則學(xué)不會和這個世界妥協(xié)。

或許，這是她注定孤獨的根本。

直到人生將暮，她才學(xué)會了柔和。

胡蘭成之后，另一個男人——賴雅，走進了張愛玲的生命。窮困的賴雅，病弱的賴雅，大了張愛玲整整29年的賴雅，臥床數(shù)年、令張愛玲心力交瘁的賴雅，讓這段愛情顯得并不美好。但，我想，足夠赤誠和溫暖。

她于困頓時遇見同樣低谷的賴雅，然后結(jié)為夫妻，共患難十數(shù)年，相濡以沫。這段愛情遭到了無數(shù)張迷的抨擊，更有甚者，直言張愛玲是一朵鮮花，漂洋過海插在了美國的牛糞上。他們忽略了賴雅年輕時候的風(fēng)雅、機智、幽默、才情，直接將其打到最底層。其實，賴雅只是老了、病了，人人都會有這樣的一天。時間站在了張愛玲這邊，張愛玲勝之不武。

可即使老去，賴雅亦是溫厚的男子。他待愛玲如至寶，一粥一飯、一言一語盡是關(guān)懷。張愛玲的好友炎櫻說：“從沒有見一個人那樣癡愛另一個人�！辟囇诺呐畠赫f：“他是癡愛著她的�！�

他們用的字眼兒是癡愛，賴雅擔當?shù)闷稹?/p>

看過他給張愛玲寫的信，“我忘了愛玲，沒有信心，忘了我已試過了”，綿綿情意，無處躲藏。亦看過愛玲的回信，“甜心，快樂些，吃好點，健康點”，用了極為柔和且親昵的字眼兒。最初結(jié)婚的那幾年，賴雅陪她過中式新年，她陪賴雅看他新設(shè)計的房屋裝飾圖，巧笑嫣然地告訴他這才是她想象中的家。我想，那家一定不如她上海老家的宅子豪華，但卻溫馨干凈，充滿了粉紅色的意義。

后來，賴雅病倒臥床，張愛玲不僅沒有嫌棄，反而悉心照顧了他多年。久病床前，孝子尚無，她卻如一個中國舊時的溫良女子一樣，真正做到了不離不棄。甚至，在賴雅的勸慰下，她對母親黃素瓊亦開始流露出少有的愧疚，這和張愛玲年輕時一貫強硬的作風(fēng)，頗有不同。

看過一張張愛玲和賴雅的合照，他笑得溫暖儒雅，她親密地立于他身側(cè)，眼神里再無多年前的犀利和孤傲，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淡淡的平和滿足感。那是她成年后唯一一張能讓人想起歲月靜好的照片。賴雅過世后，她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愛玲·賴雅，孑然一身，過起了隱居的生活，不愿與人接觸，將自己所剩的全部熱情投入文學(xué)的創(chuàng)作中。

我想，對于賴雅究竟值不值得，張愛玲給出了最清晰的答案。對于賴雅的深情，她也毫不吝嗇地回饋了她最好的愛。

張愛玲離開胡蘭成多年后，胡蘭成著書立說，在《今生今世》里得意揚揚地將那些和自己有過關(guān)系的女子一一拿出來炫耀。更在《民國女子》一篇里事無巨細地將張愛玲和他的往事置于大眾面前。

她看到《今生今世》，不無憤慨地對夏志清說：“胡蘭成書中講我的部分夾纏得奇怪，他也不至于老到這樣，我要是回信勢必出惡聲�！彼�真是太了解他了，以胡蘭成的秉性，張愛玲若是回信，十之八九那封信也會被公之于眾。

她自然沒有回信，只是輕輕地如撣去一�；覊m一樣，將這個人從自己的生命中撣去。再沒有給他出惡聲，消費她名氣的機會。

說到底，胡蘭成還是不夠了解張愛玲。她愛他時，心甘情愿地將自己低到塵埃里，所以他總是贏，她一直輸。現(xiàn)在，她早已不愛他，他道高一尺，她便魔高一丈，任他如何撩撥，她亦能目不斜視，驕傲地從他面前走過。

后來，胡蘭成在一次講課中，心臟病發(fā)猝死。張愛玲在大洋彼岸創(chuàng)作了自傳體小說《小團圓》，真實而不留余地地記述了自己一生中或好或壞的時光，將她和胡蘭成這一段是是非非交給時間、世人來評判，還原了一個最真實的張愛玲。

她的一生真像她出版過的著作，一生《傳奇》，半世《流言》，片刻《小團圓》。但，自始至終，她都是那個心懷坦蕩、真實磊落、堅韌清醒的女子，試圖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和這個世界和平相處，盡管學(xué)不會妥協(xié)，盡管愛過一個渣男，有過一段不堪，但，那又如何？

我們這一生，誰能不遇到個把渣男？可怕的是，遇到了，你束手無策，而告別后，渣男防御能力仍然為零。

愛情的傷害，實在是司空見慣的東西，它最終會像時光一樣，穿過我們的人生，帶走所有的落寞、絕望和悲傷，歸于洪荒。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在這些傷害里，學(xué)會成長。謝謝你的無情教會我有情，謝謝你的殘酷教會我溫暖。一個渣男的殺傷力，其實沒有那么巨大和恐怖，而一個堅強女子的力量卻能扭轉(zhuǎn)乾坤。

如果，你也遇到渣男，請像張愛玲一樣，別客氣，甩掉他，然后踩著渣男的肩膀迅速成長，而不是一忍再忍，退無可退。

若你懂愛，該有多好：

愛情的傷害，大抵是世界上最公平的存在了，不分男女，無論貴賤。就像出門會遇到的壞天氣一樣，連號稱最準確的天氣預(yù)報都常常失算。只是，不用懼怕，因為所有的傷害，最終還會像天氣一樣，雨過天晴。

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在這些傷害里，學(xué)會成長。誰不曾遇到個人渣呢？關(guān)鍵是，下次出門，記得帶把傘，人渣，遇一次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