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個蛋


這整個事情都是從11月5日快到的那一天開始的。當(dāng)時有一個人，我想是羅伯特吧——忽然不放心起來，怕準(zhǔn)備在蓋伊·�？怂谷闸偃挤诺难婊饡�有質(zhì)量問題。
“這些煙火賣得太便宜了，”不管這個人是誰，他說，可我想這就是羅伯特，“萬一節(jié)日晚上它們放不起來呢？普羅澤家那些孩子可就要有話柄來取笑我們了�！�
“這些焰火我買來可是沒有問題的，”簡說，“我知道它們沒問題，因為店里的人說，它們值三重的價錢呢……”
“我斷定三重這個字眼不合語法，說三倍才對，”姐姐安西婭說。
“根本不是語法問題，”大哥西里爾說，“用了個錯誤字眼兒不是語法問題，你別太聰明了�！�
安西婭于是費(fèi)盡心思要找句話來頂他，可這時她想起，這是個陰雨連綿的日子，兩個男孩坐在電車頂上去倫敦市中心觀光，一來一回夠窩心的。這本來是件好事，因為有整整六天，他們放學(xué)回家時，進(jìn)門一次也沒有忘記過在門毯上先擦干凈鞋子，媽媽于是讓他們?nèi)�倫敦市中心觀光，把這作為對他們的獎賞。
安西婭這么一想，也就不再說什么了，只是說了一聲：“你自己才別太聰明，松鼠�！彼�又說：“煙火看上去沒問題，你們今天坐電車還剩下來八個便士，再可以買點(diǎn)什么。八個便士可以買個非常好的旋轉(zhuǎn)煙火�！�
“我想也是，”西里爾冷冰冰地說，“可那八個便士不是你的，用不著你操心……”
“聽我說，”羅伯特打斷他們的話，“我們現(xiàn)在還是好好談?wù)劅熁鸬氖掳�。我們可不要讓隔壁那些孩子取笑我們。他們自以為了不起，因為他們星期日總穿上紅色毛絨衣服，別人都比不上他們�！�
“我才不要穿這種毛絨衣服呢，它是那么……除非我是蘇格蘭的瑪麗女王，穿著黑的去給斬首①，”安西婭嗤之以鼻地說。
羅伯特仍舊釘住他的想法不放。羅伯特的一大特點(diǎn)就是有什么想法總是牢牢釘住不放。
“我認(rèn)為我們該把我們的煙火放放看，”他說。
“你這個小笨蛋，”西里爾說，“煙火就像郵票，用一次就完了。”
“你認(rèn)為廣告上‘卡特氏經(jīng)過試驗的種子’是什么意思？”
大家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接著西里爾用一個指頭碰碰腦門，搖搖頭。
“你這里有點(diǎn)兒小毛病，”他說，“我一直就為可憐的羅伯特?fù)?dān)心這件事。你知道，你那么聰明，代數(shù)總是第一名……我得說……”
“別說了，”羅伯特生氣地說。“你還不明白？把種子全部用上，這就不叫試驗。你只要拿出幾顆用上，如果它們成長了，你就可以斷定其他的都會成長……這叫什么來著？……爸爸跟我說過——這叫‘取樣’。你不認(rèn)為我們應(yīng)該在煙火中‘取樣’嗎？我們只要閉上眼睛從每種煙火中拿出一個，然后放放看�！薄翱赏饷嬗晗碌锰�大了，”簡說。
“還用你說，早知道了，”羅伯特回答說。這時候沒有一個孩子脾氣是好的�！拔覀儾挥玫酵饷嫒シ�，可以把桌子往后一挪，在舊茶杯碟子上放。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可我認(rèn)為我們該想個真正有效的辦法，不能光希望我們的煙火會讓隔壁普羅澤家那些孩子大吃一驚——我們應(yīng)該有把握�！�
“這倒是個好主意，”西里爾馬上贊成說。
于是桌子給搬到了后面。這一來，露出了地毯上那個難看極了的窟窿，它本來靠近窗口，后來把地毯轉(zhuǎn)了個身。安西婭踮起腳尖悄悄地出去，趁廚娘不注意，拿來了茶杯碟子，就放在那個窟窿上面。
接著把所有的煙火放在桌子上，四個孩子個個閉緊眼睛，伸出手去抓一個。羅伯特抓到一個彩色爆竹，西里爾和安西婭各抓到一個焰火筒，可是簡的小胖手抓到了全部焰火中最好的東西，那個價值兩先令的跳偶匣，幾個人中至少有一個說了話——我就不說出來這一個是誰了，因為他過后就懊悔說了這話——他說簡是存心這么干的。這一來弄得大家都不高興。最糟糕的是，這四個孩子最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但他們又有一條法律，跟米堤亞人和波斯人的法律同樣不可改變，就是必須遵守擲錢幣，或者抽簽，或者任何其他辦法決勝負(fù)的結(jié)果，也不管你怎么不喜歡這個結(jié)果。
“我不是存心的，”簡都要哭出來了，“我無所謂，我再抓一次好了……”
“你很清楚你不能再抓一次，”西里爾苦惱地說，“事情都定了。這是米堤亞人和波斯人的法律。你做了就得遵守，我們運(yùn)氣不好也一樣。別放在心上。5號以前你還有你的零花錢。反正我們最后放那跳偶匣就是了，盡可能充分欣賞它�！�
于是燃放了彩色爆竹和焰火筒，它們都值那個價，可等到放跳偶匣的時候，它卻在碟子上無聲無息，像西里爾說的，在嘲笑大家。他們試圖用紙點(diǎn)著它，他們試圖用火柴點(diǎn)著它，他們試圖用爸爸掛在門廳里那件第二好的大衣口袋里的耐風(fēng)火柴點(diǎn)著它。后來安西婭溜到樓梯底下放掃帚畚箕的小柜子那里去，那里還放著像松樹林子那樣香噴噴的松枝，放著舊報紙、蜂蠟、松脂，放著擦銅器和家具的黏糊糊的可怕黑抹布，還放著點(diǎn)燈用的火油。她拿回來一瓶東西。這瓶子原來是盛紅加侖子果凍的，價值七個半便士，不過果凍早吃沒了，這會兒安西婭用這瓶子裝滿了火油，進(jìn)來就把火油斟到碟子上去。正好這時候西里爾在用第二十三根火柴去點(diǎn)那跳偶匣。跳偶匣還是點(diǎn)不著，可火油就完全不同了，一碰到火就著，一道火焰一下子升起來，燒了西里爾的眉毛，還向所有四個孩子的臉上燒去。他們連忙各自向后跳，有多遠(yuǎn)退多遠(yuǎn)，退到了墻邊，可那道火焰從地板一直升到天花板。
“哎呀，”西里爾激動地叫道，“這一回你闖禍了，安西婭�！�
火焰在天花板下面蔓延，就像賴德·哈格德先生①講的阿倫·夸特曼的驚險小說里那朵火玫瑰。羅伯特和西里爾看到事不宜遲，馬上把地毯的邊翻起來，用腳踢著它蓋到那碟子上面去。這樣，火焰總算給蓋住，不見了，只留下濃煙和可怕的氣味，跟煙火旋得太低時發(fā)出來的那種氣味一樣�，F(xiàn)在大家都趕上來搶救，那火油燒起來的火如今燃得只剩下一卷踩得一塌糊涂的地毯，可他們的腳下忽然又響起很響的噼啪一聲，把這幾名業(yè)余救火隊員嚇了一大跳。又是噼啪一聲——地毯抖動得像它里面裹住了一只貓似的。原來跳偶匣終于點(diǎn)著了，它在地毯里面拼命要迸發(fā)出來。
羅伯特像一個人在做唯一能做的事那樣向窗口沖去，打開了它。安西婭尖叫，簡嚎啕大哭，西里爾把桌子翻過來壓在地毯鼓起來的地方。可是煙火繼續(xù)放，甚至壓在桌子底下還乒乒乓乓爆炸。
緊接著，媽媽聽到安西婭的哇哇叫聲，沖了進(jìn)來，很快就把煙火撲滅，一片寂靜，幾個孩子站在那里你看我的黑臉，我看你的黑臉，用他們的眼角去看媽媽那張煞白的臉。
兒童室地毯給毀了，大家并不十分驚訝，也沒有人真正奇怪：這場災(zāi)禍的直接結(jié)果就是到床上去。人人說條條道路通羅馬，這句話可能是真的，不過我小時候就十分肯定，有許多路通到床，在那里結(jié)束——也許你們也這么想。
剩下來的所有煙火都給沒收了，爸爸自己到后花園去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給放掉。媽媽很不以為然，不過爸爸說：“那你還有什么別的辦法能處理掉它們呢，我親愛的？”
瞧，爸爸忘了孩子們丟了臉，也忘了他們的臥室窗子又對著后花園。這一來，孩子們?nèi)�都美美地看到了焰火，也很佩服爸爸放焰火的高超本領(lǐng)。
到第二天，一切都被忘記了，也被原諒了，只是兒童室得大大洗刷一番（就跟大掃除那樣），天花板也得重新粉刷。
媽媽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就在下午吃茶點(diǎn)時，一個人送來了一捆卷起來的地毯，爸爸付了錢給他。
媽媽說：“如果地毯有毛病，你知道，我希望你換一條�！�
那人答道：“地毯一根線也沒脫落，太太。生意是生意，如果有一根線脫落，那我太抱歉了，包退貨還錢。太太們我們還對付得了嗎，對不對，先生？”他向爸爸眨眨眼睛，走了。
接著地毯給搬進(jìn)兒童室，一點(diǎn)兒不假，攤開來上面一個窟窿眼兒也沒有。
不過攤到最后，有一樣硬邦邦的東西很響地從還卷著一點(diǎn)兒的地毯里落下來，順著兒童室的地板滾。所有的孩子搶著去抓它，是西里爾把它抓到了。他拿著它到煤氣燈那里去仔細(xì)看。它像個蛋，很黃很亮，半透明，里面有一種奇怪的光，把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它會變化。像是蛋里有個淡淡的火球蛋黃，透過蛋殼能依稀看出來。
“我可以把它留著嗎，媽媽？”西里爾問道。媽媽當(dāng)然說不可以，他們必須把它拿回去還給送地毯來的人，因為她只付了地毯的錢，可沒付那個里面有火球蛋黃的蛋的錢。
于是她告訴他們那家店在哪里。它原來在肯蒂什鎮(zhèn)路，離那家叫“公牛門”的旅館不遠(yuǎn)。這是一家悶氣的小店，那個人正在店門口人行道上滑頭地整理家具，盡量不讓破損部分顯露出來。他一看到孩子們就認(rèn)出來了，不讓他們有機(jī)會開口，馬上說了起來。
“不行，”他大聲叫道，“我不會收回地毯，你們別在這兒煩人了。生意是生意，這樁地毯買賣已經(jīng)了結(jié)了�！�
“我們不要你收回地毯，”西里爾說，“可我們在它里面找到樣?xùn)|西�！�
“那一定是在你們那里弄進(jìn)去的，”那人馬上生氣地說，“因為我賣出去的時候里面什么也不會有。它干干凈凈的�！�
“我沒說它不干凈，”西里爾說，“不過……”
“噢，如果是蛀蟲，”那人說，“用硼砂是很容易除掉的。不過我希望只是偶爾一只。我跟你們說過了，這地毯是干干凈凈的。它離開我手的時候沒有蛀蟲——就像不會有一個蛋。”
“可正好是這么回事，”簡打斷他的話說，“正好是有一個蛋�！�
那人沖到孩子們面前，頓頓腳。
“你們走吧，我說！”他叫道，“要不我就叫警察了。你們來這兒，硬說在我賣出的東西里找到什么，讓別的顧客聽到了還了得。好了，走吧，趁我沒在你們的耳朵里塞只跳蚤再把你們趕走。哼！警察……”
孩子們逃走了。他們想，他們的爸爸也想，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媽媽還有她的想法。不過爸爸說，他們可以把蛋留著。
“那人肯定不知道，他把地毯送來的時候蛋就在地毯里面，”他說，“他知道的不比你們媽媽更多，我們對這個蛋跟他一樣有權(quán)處置�！�
這個蛋于是就放在壁爐臺上，讓昏暗的兒童室生色不少。說兒童室昏暗，因為它是個底層房間，窗子望出去是一塊石頭地，上面有一個水泥熟料堆的假山對著窗子。假山上什么也不長，除了耐陰虎耳草和蝸牛。
在房產(chǎn)商的單子里，這個房間被說成是“底層方便的早餐室”，它連白天也很暗，到傍晚倒也無所謂了，因為這時候煤氣燈點(diǎn)亮。不過也是在這傍晚時分，那些蟑螂太愛交際了，常常從壁爐兩邊低矮的柜子里它們的家中出來，要跟孩子們交朋友。至少我想它們是要和孩子們交朋友，不過孩子們不要跟它們交朋友。
11月5日那天晚上，爸爸和媽媽上戲院去了。孩子們很不快活，因為隔壁普羅澤家那些孩子有許多焰火放，可他們呢——一個也沒有。
甚至不許他們在花園里生火堆。
“對不起，不可以再玩火了�！彼麄兦筮^爸爸，爸爸的回答就這句話。
等到小寶寶給放到他的床上，孩子們圍住兒童室的爐火愁眉苦臉地坐著。
“我煩死了，”羅伯特說。
“讓我們談?wù)勆诚砂�，”安西婭說，她一向要讓談話快活起來。
“談有什么意思？”西里爾說，“我要的是來點(diǎn)兒什么新鮮事。晚上不讓出去是最悶人的了。家庭作業(yè)做完以后，簡直無事可干�！�
簡做完了她最后一點(diǎn)家庭作業(yè)，“啪”的一聲把書合上。
“我們還有記得的快樂，”她說，“就想想上一個假期吧�！�
上一個假期，的確，那是值得想想的——因為那個假期在鄉(xiāng)下過，住在一座位于沙坑和白堊場之間的白房子里，新鮮事情的確發(fā)生了。孩子們找到了沙仙，亦稱桑米阿德，它讓他們希望什么得到什么——他們真是希望什么得到了什么，且不管它沒給他們帶來過好處什么的。如果你們想知道他們希望要了些什么，他們的希望又是怎么成真的，你們可以在一本叫做《五個孩子和一個怪物》（這怪物就是沙仙）的書中讀到。如果你們沒有讀過這本書，也許我該告訴你們，那第五個孩子是個吃奶娃娃小弟弟，大家叫他小羊羔，因為他最早會說的第一個聲音是“咩”。我還要告訴你們，其他幾個孩子不特別漂亮，不特別聰明，不特別好。不過總的說來他們不壞，說真格的，他們跟你們差不多。
“我不要想記憶中的快樂，”西里爾說，“我要再發(fā)生點(diǎn)兒什么新鮮事情�！�
“老實說，我們已經(jīng)比隨便什么人都幸運(yùn)得多，”
簡說�！耙�知道，沒人找到過沙仙。我們該知足了�！�
“不過為什么我們不能繼續(xù)幸運(yùn)，而不是知足呢？”西里爾問道，“為什么要到此為止呢？”
“也許會有什么新鮮事情發(fā)生的，”安西婭安靜地說，“你們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我們正好是這種人，事情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
“歷史就是那樣，”簡說，“有些國王一輩子里充滿了有趣的事情，而另一些國王一輩子里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只除了生下來，加冕，死了，埋葬掉，有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我想安西婭說得對，”西里爾說，“我覺得我們是這種人，事情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我有一種感覺，只要我們推動一下，事情就會在我們身上發(fā)生。就是需要點(diǎn)兒什么來推動一下。就這么回事�！�
“我真希望學(xué)校里教魔法，”簡嘆了口氣，“我相信，只要我們能用點(diǎn)魔法，它就會讓什么事情發(fā)生�！�
“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個頭？”羅伯特朝房間四周看，可是從褪色的綠簾子、褐色的軟百葉簾、棕色的破油地氈上，他什么主意也得不到。連新地毯都沒有給他什么靈感，雖然它的圖案非常出色，總像要讓你想到什么東西。
“我本可以這就開始動手干，”安西婭說，“關(guān)于這種做法的事我在書上讀到過很多�？墒俏蚁嘈�，在《圣經(jīng)》上這樣做是錯誤的�！�
“在《圣經(jīng)》上，只有要傷害人才是錯誤的。除了想傷害人，我看不出有什么會是錯誤的，而我們并不想傷害人，而且，就算我們想傷害人也傷害不了。讓我們找來《因戈爾斯比傳說》看看吧。那里有關(guān)于咒文的事，”西里爾打著哈欠說，“我們也可以玩點(diǎn)兒魔法。讓我們做傳說中的圣殿騎士吧。他們對魔法很感興趣。他們常念咒語，或者用羊用鵝施法術(shù)。爸爸這么說的�！�
“那很好，”羅伯特不客氣地說，“你完全可以扮羊，簡知道怎么做鵝。”
“我就照《因戈爾斯比傳說》上說的辦，”安西婭急忙說，“你們把壁爐前面的小爐毯卷起來�！�
于是他們在油地氈上追尋奇怪的圖案，有小爐毯蓋著，油地氈十分干凈。他們用羅伯特在學(xué)校數(shù)學(xué)老師寫字桌上撈來的粉筆勾畫圖案。你們當(dāng)然知道，拿走一支新粉筆是偷，可拿走一支斷掉的粉筆，而且只拿一支，那沒什么錯（我不知道這條規(guī)則的道理，也不知道是誰定的）。他們唱起了他們想得出來的所有最憂傷的歌。當(dāng)然，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于是安西婭說：“我斷定魔火是用有香味的木頭生起來的，里面再加上魔膠、香精之類的東西�！�
“有香味的木頭我只知道柏木，”羅伯特說，“我倒真有幾個柏木鉛筆頭。”
于是他們燒鉛筆頭。當(dāng)然，依然沒有事情發(fā)生。
“讓我們燒我們用來防傷風(fēng)的桉葉油吧，”安西婭說。
他們這樣做了。氣味的確非常濃烈。他們還燒了大柜里的樟腦塊�；鸷芰�，冒出可怕的黑煙，這看上去真夠像魔法的�？蛇�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接著他們從廚房五斗櫥里弄來一些干凈茶巾，在粉筆勾畫的圖案上揮動，唱起了《伯利恒莫拉維亞教會修女贊美詩》。這支歌非常感人，但還是沒有事情發(fā)生。于是他們揮動得越來越起勁，羅伯特的茶巾碰到了那個金蛋，把它從壁爐臺上掃了下來，落到壁爐圍欄里面，滾到爐柵底下。
“噢，哎呀！”不止一個聲音叫道。
每一個人馬上趴下來，朝爐柵底下看，蛋躺在那里，在火燙的火灰上閃亮。
“好在它沒打破，”羅伯特說著把手伸到爐柵底下去把蛋撿起來。這蛋才烤了那么一點(diǎn)兒工夫，誰也不會相信它竟這么燙手，羅伯特只好大叫一聲“天啊”把它從手里放下來了。它落到爐柵上一根鐵棍上，一跳跳到了爐火火紅的正中心。
“拿火鉗！”安西婭叫道�？墒翘彀。�誰也想不起來火鉗放在哪里了。大家都忘了，上回用火鉗是從盛雨水的水桶底下夾出小羊羔落了下去的玩具茶壺。因此兒童室的火鉗這會兒正在那水桶和垃圾桶之間，而廚娘是怎么也不肯借給他們廚房的火鉗的。
“不要緊，”羅伯特說，“我們可以用撥火棍和鏟子把它弄出來�！�
“噢，住手，”安西婭叫道，“瞧它！瞧！瞧！瞧！我百分之百相信，什么事情就要發(fā)生了！”
因為那蛋現(xiàn)在火紅，它里面什么東西正在蠕動。緊接著是很輕的“咔嚓”一聲，這蛋一分為二，從它里面出來了一只火紅的鳥。它在火焰中停了一會兒，當(dāng)它停在那里時，四個孩子可以看出來，它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越來越大。
所有的嘴都張開了，所有的眼睛都睜圓了。
那鳥在它的火巢中站起來，張開它的翅膀，接著飛了出來，飛到了房間里。它繞著房間飛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它所飛過的地方空氣變熱了。接著它停在壁爐圍欄上。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接下來西里爾向鳥伸出一只手。鳥把頭側(cè)到一邊，抬起眼睛來看他，就像一只鸚鵡要講話時你會看到的樣子，這就是它當(dāng)真說出了話來而孩子們并不怎么吃驚的緣故。它說：“小心，我還沒有涼下來呢�！�
孩子們不吃驚，可是非常非常感興趣。
他們盯住那鳥看，這鳥也實在值得看。它的羽毛像是金的，個子大小跟矮腳雞差不多，只是嘴完全不是矮腳雞那個樣子。
“我相信我知道它是什么了，”羅伯特說，“我見過一幅畫……”
他趕緊走開，在爸爸書房桌子上把一疊紙急急忙忙翻了一通，正像算術(shù)書上說的，得出了“想要的答案”。可等他回到房間里把一張紙拿出來叫道：“我說，你們來看！”大家說：“噓！”他馬上乖乖地一聲不響，因為那只鳥正在說話。
“你們當(dāng)中，是哪一個把蛋放到火里去的？”那鳥在問。
“是他，”三個聲音說，三個指頭指住了羅伯特。
那鳥向他鞠躬，至少像是鞠躬。
“我謝謝你，我欠了你的恩情，”它用一副高雅的樣子說。
孩子們?nèi)�都又驚訝又好奇地說不出話來——只除了羅伯特。他手里仍舊拿著那張紙，他知道它是誰。他也這么說了。他說：
“我知道你是誰�！�
他說著打開那張印著圖文的紙給它看，這張紙上端有一幅小圖，上面是一只鳥坐在烈火上。
“你是一只鳳凰，”羅伯特說，那鳥聽了很高興。
“我的名聲長存了兩千年，”它說，“請讓我看看我的圖像�！�
它看著羅伯特蹲下來攤開在壁爐圍欄里的那張紙，說：
“這還不太像……這些字說些什么？”它指著印刷的字問道。
“噢，那全是無聊的話，你知道，不是講你的，”西里爾不知不覺很尊敬地說�！安贿^在很多書上都說到你……”
“有圖像嗎？”鳳凰問道。
“這倒沒有，”西里爾說，“說實在的，除了這一幅，我想我沒見過你的圖像，不過如果你高興，我可以給你讀點(diǎn)講你的東西�！�
鳳凰點(diǎn)點(diǎn)頭，西里爾于是走開，拿來了一部舊版的《大百科全書》第10卷，在246頁上他找到了這么一段話：
“鳳凰——在鳥類學(xué)中，是古代傳說中的鳥。”
“古代這說法很正確，”鳳凰說，“不過傳說中的……我是這個樣子嗎？”
大家搖搖頭。西里爾念下去：
“古代人說這種鳥只有一只�！�
“這話說得再對沒有了，”鳳凰說。
“他們說它的大小如同老鷹。”
“老鷹有大有小，”鳳凰說，“這話說得一點(diǎn)不好�！�
所有的孩子都跪在壁爐前的大地毯上，要盡量靠近鳳凰。
“你們要把你們的腦袋都燒熱了，”它說，“小心，我現(xiàn)在差不多涼了�！彼�簌簌地?fù)鋭咏鹕�的翅膀，從圍欄飛到了桌子上。因為它差不多涼下來了，因此它落到桌布上的時候，只有很淡薄的一點(diǎn)兒燒焦氣味。
“只燒焦了一丁點(diǎn)兒，”鳳凰抱歉地說，“洗的時候會看出來。請繼續(xù)往下念�！�
孩子們圍住了桌子。
“……大小如同老鷹，”西里爾念下去，“它的頭頂聳起一撮美麗的羽毛，它的頸部蒙著金色的羽毛，它身體的其他部分是紫色的，只有尾巴是白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光。他們說它在荒漠中生活約五百年，等到老了，它自己把香木和香膠堆起來，用它揮動翅膀發(fā)出的火花生起了火，燒掉了自己，然后從它的灰燼中出來一條小蟲，這小蟲到時候又變成一只鳳凰。腓尼基人于是給它①……”
“別管他們給什么，”鳳凰不高興地豎起它的金羽毛說�！八麄儚膩聿唤o什么，他們一直是什么也不給的人。這本書應(yīng)該銷毀掉。它說得再準(zhǔn)確不過了。我身體的其他部分從來不是紫色的，至于我的尾巴……好，我就問你們一句，它是白的嗎？”
它轉(zhuǎn)動身子，莊重地向孩子們顯示它金色的尾巴。
“不，不是，”所有的孩子說。
“不是的，它從來不是白的，”鳳凰說，“至于什么小蟲，那只是下流的誹謗。鳳凰有一個蛋，跟所有可敬的鳥類一樣。它堆起了香木——這一部分倒說得對——它生下它的蛋，它燃燒了自己，它在蛋里睡覺，在蛋里醒來，然后從蛋里出來，重新生活，永遠(yuǎn)這樣周而復(fù)始。我沒法告訴你們這讓我多么厭倦——這樣一種不得安寧的存在�！�
“可你這個蛋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呢？”安西婭問道。
“啊，這是我生命的秘密，”鳳凰說，“我不能把這話告訴任何一個不真正同情我的人。我一直是一只被誤解的鳥。你們從他們講什么小蟲之類的話就可以明白這一點(diǎn)。我可以告訴你，”它用真像星星似的眼睛看著羅伯特說下去�！笆悄惆盐曳诺搅嘶鹕稀�…”
羅伯特看上去很尷尬。
“不過我們其他人也用香木和香膠生起了火，”西里爾說。
“而且……我把你放到火上只是一個偶然事故，”
羅伯特說，他把事實說出來有點(diǎn)兒困難，因為他不知道鳳凰會怎么看�？伤�用最沒有想到的態(tài)度看待這件事。
“你這樣老實承認(rèn)，”它說，“也就打消我最后的顧慮了。我這就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們�！�
“你不會消失或者忽然怎么樣吧？”安西婭著急地問道。
“為什么？”鳳凰聳起它的金羽毛，“你要我留在這兒？”
“噢，是的，”所有的人用不容懷疑的真誠口氣說。
“為什么？”鳳凰再問一遍，謙遜地看著桌布。
“因為，”所有的人同時說，但一下子停了口，只有簡過了一會兒接下去說：“你是我們見到過的東西中最美麗的�！�
“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鳳凰說，“我不會消失或者忽然怎么樣。我要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們。我像你們那本書說的，曾經(jīng)在荒漠中生活了許多許多千年，那是一個廣袤的靜悄悄的地方，也沒有什么真正的好朋友，我對我枯燥單調(diào)的存在變得十分厭煩。不過我養(yǎng)成了每五百年下一次蛋和自焚一次的習(xí)慣……你們知道，改掉一個習(xí)慣是多么的困難�！�
“是的，”西里爾說，“簡常常咬她的指甲。”
“可我改掉了，”簡十分委屈地說，“你知道我改掉了�！�
“直到他們在指甲上放上苦蘆薈葉汁，”西里爾說。
“我懷疑，”鳳凰嚴(yán)肅地說，“即使是苦蘆薈葉汁……再說蘆薈也有它自己的壞習(xí)慣，在它沒法治好別人的毛病時最好治治自己的；我指的是試試看在漫長的一個世紀(jì)里才開花一次……回過頭來說，即使是苦蘆薈葉汁，我懷疑它是不是能治好我。不過我是給治好了。有一天早晨我從一個狂熱的夢中醒來——已經(jīng)臨近我去生那累人的火堆和在那上面下那乏味的蛋的時間——我看見兩個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他們正坐在一條地毯上……我彬彬有禮地上前和他們搭訕，他們給我講了他們的故事。這個故事我們還沒有聽說過，我現(xiàn)在先來講它。原來他們是王子和公主，他們父母的故事我想你們一定很愛聽。那公主的母親小時候碰巧聽到某一個巫師的故事，那故事我想你們一定也很有興趣。那個巫師……”
“噢，請不要講下去了，”安西婭說，“所有這些故事的開頭我全聽不明白，你好像故事的開頭越講越多。就請你告訴我們你自己的故事吧。我們真正要聽的就是這個故事�！�
“好吧，”鳳凰聽了她的話看來很得意，說道：“那七十個長故事就先擱下不談（不過當(dāng)時我不得不把它們一個個都聽完——當(dāng)然，在荒漠時間有的是），那位王子和那位公主是那么相愛，他們不想再要別人，于是那個巫師——別擔(dān)心，我不講他的故事——那個巫師給了他們一條魔毯（你們聽說過魔毯嗎？），他們剛坐上去叫它帶他們遠(yuǎn)離其他人——魔毯就帶他們到這荒漠中來了。既然他們要留在這里，自然也就用不著這條魔毯，于是他們把魔毯給了我。這實在是一生難逢的機(jī)會！”
“我看不出你要一條魔毯干什么，”簡說，“既然你有那對可愛的翅膀�！�
“這對翅膀是很漂亮，對嗎？”鳳凰笑著把它張開來說，“可我還是請王子把這條魔毯送給我，我在它上面生下了我的蛋。然后我對魔毯說：‘好了，我了不起的魔毯，你顯顯你的法力吧。請把這個蛋帶到一個地方去，在那里兩千年內(nèi)它不會孵化，但時候一到，有人會用香木和香膠生起火堆，把這蛋放到火里孵化�！�你們瞧，一切完全像我所說的那樣實現(xiàn)了。當(dāng)時我話一出口，蛋和魔毯不見了。相愛的王子和公主幫助我生起了火堆，讓我最后的時候得到安慰。我焚燒了自己，然后一無所知，直到我在那圣壇上醒過來�！�
它用爪子指住壁爐爐柵。
“可是那魔毯，”羅伯特說，“那能把你帶到你要去的任何地方的魔毯呢？它怎么啦？”
“噢，那個呀？”鳳凰隨隨便便地說，“我得說，這就是那條魔毯。我清清楚楚記得它的花紋�！�
它說時指住地板，那上面鋪著媽媽從肯蒂什鎮(zhèn)路花了二十二先令九便士買回來的地毯。
我在這時候，聽到了爸爸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噢，”西里爾悄悄地說，“這一回我們要給抓住不在床上了！”
“那就希望你們在那里吧，”鳳凰也很急地悄悄說，“再希望那地毯回到它原來的地方�！�
說到做到。這自然讓人有點(diǎn)兒頭暈，還有點(diǎn)兒讓人上氣不接下氣，可是等到一切平靜下來，孩子們已經(jīng)在床上，燈也熄了。
他們聽到黑暗中傳來鳳凰的聲音。
“我睡在你們窗簾上的窗檐上面，”它說，“請不要對你們的親人提起我�！�
“提也沒用，”羅伯特說，“我們的話他們永遠(yuǎn)不會相信。你們聽我說，”他透過半開著的房門對女孩們說，“談?wù)勥@次發(fā)生的事情吧。我們從魔毯和鳳凰那里應(yīng)該可以得到一點(diǎn)兒樂趣了�！�
“真的，”女孩們在床上說。
“孩子們，”爸爸在樓梯上說，“馬上睡覺。這么晚了還說話，這是怎么回事？”
這句問話自然不會有回答，可是在被單底下，西里爾輕輕說了一句。
“什么意思？”他說，“你不知道我們是什么意思。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我們得到了一條魔毯和一只鳳凰，”羅伯特說。
“要是爸爸進(jìn)來看到你說話，你還會得到點(diǎn)兒別的什么，”西里爾說，“閉嘴吧，我跟你說。”
羅伯特閉了嘴。可他和你們一樣知道，那魔毯和那鳳凰的冒險事情僅僅是開始。
爸爸和媽媽一點(diǎn)也沒想到，他們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常常是這樣的，即使屋里沒有魔毯或者鳳凰。
第二天早晨……不過我斷定，你們情愿等到下一章再聽到那回事。
①蓋伊·�？怂谷赵�11月5日，是慶祝1605年火藥陰謀事件的主謀蓋伊·�？怂贡徊兜募o(jì)念日，后來成了英國的一個節(jié)日。
①蘇格蘭的瑪麗女王(1542-1587)被迫遜位后，逃到英格蘭，因圖謀暗殺英格蘭女王，被斬首。

①哈格德（1856-1925），英國小說家，他最有名的小說是非洲冒險小說《所羅門王的寶藏》。


①在英文里，鳳凰是phoenix，腓尼基是phoenicia，兩字同源。這句沒說完的話是：“腓尼基人于是給它起名為腓尼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