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書屋簽約作家亞瑟•菲利普斯從因偽造罪而數(shù)度入獄的父親那里得到一部從未被發(fā)現(xiàn)過的莎士比亞劇本手稿《亞瑟的悲劇》,標識在劇本上的年份甚至早于目前已知莎士比亞最早出版的作品,《愛的徒勞》。亞瑟和他的雙胞胎姐姐,黛娜,繼承了父親最后的愿望:出版這部“遺珠之作”。盡管十分懷疑劇本的真實性,但受限于和蘭登書屋的合約,亞瑟不得不為這本“新發(fā)現(xiàn)的”莎翁劇本作序,在不失詼諧又略帶傷感的回憶中,三名亞瑟的四段人生相互印證,彼此滲透,見證了莎士比亞在這一家人的人生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小說繼承了納博科夫在《微暗的火》中曾展現(xiàn)過的精妙手法,將“現(xiàn)實中的作家”和“小說里的作家”混為一體,模糊了“真跡”與“偽作”之間的界限,并試圖再次挑戰(zhàn)古老的“莎士比亞是否真正存在”的命題。對于所有的莎士比亞迷而言,這部小說可被視為“莎士比亞版本的《達芬奇密碼》”。
2013年都柏林國際文學獎決選作品;莎士比亞逝世400年后重新發(fā)現(xiàn)的作品;“一部你從未讀過的莎士比亞”、“當代美國最棒的作家之一”;一本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創(chuàng)造力的小說;一出真假莫辨、游走于現(xiàn)實和虛構間的杰出作品
亞瑟•菲利普斯(1969 — ),美國暢銷作家,劇作家。哈佛大學歷史學士。被譽為“這個十年里出現(xiàn)的最棒的美國小說家”。
我從不特別喜歡莎士比亞。我覺得他的戲劇讀起來更讓人愉悅,而不是觀看,不過我向來并非無他不可,直到這本不得不出、命運多舛的書。我知道,如此坦言顯得我既不文藝,又不淵博,但這是實話。我懷疑,大概沒多少膽怯而高雅的讀者會悄悄附和我。我得補充說明,《亞瑟的悲劇》和莎翁大多數(shù)作品的水準高下相仿,也覺得此作出自莎士比亞是可信的(在詞匯、風格等方面)。坦率說,我是站在從此事中獲益最大一方的立場進行表態(tài)的。
當我對一位出租車司機說,我簽了合同,要寫關于莎士比亞的書,他語氣頗為諷刺地問:“關于他還有啥可以再寫呢?”緣由或許如此:除了我的親戚朋友,大概很少有人明白,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事業(yè)一直籠罩在我家庭與莎士比亞頗有淵源的陰影之下,尤其是我父親和我雙胞胎姐姐對莎士比亞作品推崇之至。于是,一定程度的心理干預必然存在,因為家庭的早期影響,我成年后就始終企圖用自己的語言和想象來打動那兩位唯理想化的讀者,總是希望有一天能聽到他們評價說,相較于莎士比亞,他們更喜歡我和我的作品。
即便我現(xiàn)在正寫下這些話,我也知道它們有多荒謬,盡管我承諾要將此付諸印刷并出版問世。我不可能真正覺得自己是在與這位比我早誕生四百年的人競爭。在所有形容他是英語語言最偉大的作家的老生常談中,也不會有一句話和我、和我在文學上的地位、我家人的愛、我自己的“自尊”(這個詞頗為尷尬,很有救贖性回憶錄的味道)等有半點關系。我應該高興,因為他有那么少數(shù)一些詞我還是喜歡的,其他的我也就不敢茍同了,我也不在乎世人對他狂熱的宗教式崇拜。(至于那些不認同是他創(chuàng)作了《哈姆萊特》和《羅密歐和朱麗葉》的人,這些滿心困惑的家伙的懷疑態(tài)度也同樣瘋狂。)
與莎士比亞一樣,我本質(zhì)上也并非傳記作者。我是個小說家。不過,如果你要理解這部戲,它的歷史,以及它如何成形的,就必須讀一點我的自傳。大概除了我姐姐黛娜,很少有人能清楚了解我們與此劇的淵源。我當然不是英雄,不過除劇本外,我在發(fā)現(xiàn)此劇一事上,無論要論述多久,都有合法權利。此事沒人能對我找茬。因此,如果這是我在蘭登書屋出版的最后文字,那它們至少是真實無誤的,此話可以立即發(fā)表,以免很快就被曲解。
我將履行合同要求,寫出劇本由來和情節(jié)梗概,加以編輯注釋等,不過,在偷偷溜下臺前,我還有其他話要說,也有一些道歉要致。
我和黛娜六歲前,父母一直生活在一起。除了當時的一些重要感情經(jīng)歷,其他早年的回憶都不太可信;叵胨目谥业纳顣r,我能憶起當時的快樂,它們四處彌漫、芬芳香甜,與質(zhì)感、氣候、臉龐相關。(我覺得那些臉龐其實并不是真正的記憶,它們是舊照片所激發(fā)的記憶畫面,或者是我從聽過的老故事里想象出來的圖景。)
首先浮現(xiàn)的是我父親,他是個征服黑夜、從不睡覺的男人。孩子們心目中有如此的父母形象其實并不奇怪,五六七歲的小孩得在父母入睡前上床,他們醒來時大人早就起床了。此后如果你沒有再和父母一起生活,他們在你的記憶里就成了無需睡眠的神奇人物。不過,我父親徹夜不眠的神奇遠不止如此。我記得,有幾次他在漆黑的夜里喚醒我(也許當時只是晚上9點,不過五歲小孩早就夢里不知身是誰了),興奮地告訴我一些重大新聞,或是什么千載難逢的大事件。“醒醒,小熊!小熊!你一定得看看,快醒醒!”
我正在睡夢中,那本心愛的太陽系圖書落在我胸口,我的手指還在黑夜為底群星璀璨的書封面上摩挲著。我沒醒來,于是他抱起我,我猛地離開床鋪,醒醒睡睡,被他前前后后地晃著,接著我就到了戶外潮濕的草地上,依然被他摟在懷里,沉重的眼皮幾乎難以撐開,他耳語著催促我,讓我湊著他那臺支著三腳架、朝向天空的望眼鏡鏡頭。于是,我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土星,那環(huán)狀的、超凡脫俗的、點點星云中的巨大陀螺。接著,他轉(zhuǎn)了轉(zhuǎn)刻度盤,好像在調(diào)整望遠鏡的焦距和參數(shù),將景物拉得更近些,我看見了十幾位土星居民,他們興奮地來回走動,輪流通過望遠鏡眺望著他們那里的天空,還做手勢表示自己看到了我,顯得很驚訝,企圖引起我的注意。
此后,我又被抱回床上,父親吻了吻我,讓我接著睡。
小男孩就此清醒了,首要的事情就是向自己最親信依賴的人求證此事。我問自己的雙胞胎姐姐她是否曾做過什么夢,因為在那段說什么我們都會信的日子里,我們常常做一樣的夢。“沒有,因為爸爸叫醒我去看土星的,”黛娜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我喜歡那些環(huán)圈,它是最棒的行星,除了冥王星。”
“不對,土星最棒,你看到上面的人了嗎?”
“看到了,不過冥王星更好。”
我那時和黛娜一樣好辯,對什么事情都會表示異議。
爸爸說,像土星那樣的薄煎餅,像米老鼠那樣的薄煎餅,偶爾也會出現(xiàn)的。他會戲劇性地捂上眼睛,甩下面糊,準保如此,每五片薄煎餅里(我們當時5歲)都必然會有一片像米老鼠。即便在那個已被證明有了私心的年紀,我也常常很開心地把自己的米老鼠煎餅讓給黛娜,而每次她都會真的很驚詫,對我表示感謝。我還記得有一塊煎餅像我母親神秘的剪影,爸爸把它放在姐姐面前,久久地吻著她的頭頂。“鼻子上還有黃油,”他說著,在煎餅左上角蘸上了一點。
(我后來也給自己的孩子做煎餅。我大概用的是捷克面粉,不過作品僅限于橢圓形和魚形的。孩子們姑媽黛娜來做客時手藝也不比我好。)
母親曾帶我們?nèi)タ窗职值漠嬚。她把我們穿衣打扮,還給我戴了小領結。黛娜和我可以自由走動,我們拿著裝了汽水的紙杯,手牽著手,為爸爸和其他人的每張畫都編個故事,把彼此逗得樂不可支。我們坐在木頭長椅上,看著母親把手搭在父親背上,他那愛因斯坦式的黑色蓬松卷發(fā)被轉(zhuǎn)臺的風扇微微拂動。我們用吸管往七喜汽水里吹著泡泡,我還能吹出放屁聲音逗黛娜笑。
“最后一次畫作合展,”我母親后來曾說起,“真令人難忘。”
我們可不那么認為。父親越發(fā)狂熱而悲哀地竭力要成為一名受公眾認可的畫家,這并未激勵我和黛娜。他對世人的冷漠感到憤懣,我們對此并未察覺,因為這是他的事情,或者是因為孩子們對此天性淡然。對我們而言,成人世界就是木頭長椅上的汽水,是畫作和故事,是午夜時瞥見的土星天文學家,是神奇的薄煎餅。父親讓我們嘆服,贏得我們的愛,不是因為他把我們當孩子對待,而是因為我們覺得他視我們?yōu)槌扇,而成年可是比童年棒太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