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恩斯特·卡西爾看來,人與其說是理性動物,不如說是符號動物。人是創(chuàng)造符號,并以此創(chuàng)造文化的動物。人只有在創(chuàng)造符號的過程中才能獲得自由,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本書從卡西爾的這一觀點出發(fā),剖析他的語言觀,探討他有關(guān)語言習得的理論對語言教學的指導意義。
恩斯特·卡西爾(1874—1945),德國哲學家、文化哲學的創(chuàng)始人。主要作品有《自由與形式》《神話思維的概念形式》《語言與神話》《人論》等。
一 人的定義
(一)人類自我認識的危機
(二)人類本性的提示
(三)人類與動物的反應之差異
(四)以人類文化為依據(jù)的人的定義
二 人類的存在
(一)空間與時間
(二)事實與理想
(三)神話與宗教
三 人類文化
(一)語言
(二)藝術(shù)
(三)歷史
(四)科學
(五)總結(jié)與結(jié)論——人是符號的動物
試讀
(一)人類自我認識的危機
認識自我乃是哲學探究的最高目標——這看來是眾所公認的。在各種不同哲學流派之間的一切爭論中,這個目標始終未被改變和動搖過:它已被證明是阿基米德點,是一切思潮的牢固而不可動搖的中心。即使連最極端的懷疑論思想家也從不否認認識自我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他們懷疑一切關(guān)于事物本性的普遍原理,但是這種懷疑僅僅意味著去開啟一種新的和更可靠的研究方式。在哲學史上,懷疑論往往只是一種堅定的人本主義的副本而已。借著否認和摧毀外部世界的客觀確實性,懷疑論者希望把人的一切思想都投回到人本身的存在上來。懷疑論者宣稱,認識自我乃是實現(xiàn)自我的第一條件。為了歡享真正的自由,我們就必須努力打破把我們與外部世界聯(lián)結(jié)起來的鎖鏈。蒙田寫道:“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認識自我!
然而,甚至連這種研究問題的方法——內(nèi)省的方法——也同樣不能免于懷疑論者的懷疑。近代哲學開端于這樣一個原則——我們自身存在的自明性是堅不可摧、無懈可擊的。但是心理學知識的進展幾乎根本沒有證實這個笛卡兒主義的原則,F(xiàn)代總的思想趨勢又一次指向了相反的一端。幾乎沒有什么現(xiàn)代心理學會承認或推薦一種單純的內(nèi)省方法。一般來說,他們總是告訴我們,這樣的方法是非常靠不住的。他們確信,一種嚴格的行為主義態(tài)度是通向科學的心理學的唯一可能的途徑。但是,一種始終如一的徹底的行為主義是不足以達到科學的心理學這個目標的。它能告誡我們提防可能的方法論錯誤,卻不可能解決關(guān)于人的心理學的一切問題。我們可以批評或懷疑純粹的內(nèi)省觀察,卻不能取消它或抹殺它。沒有內(nèi)省,沒有對各種感覺、情緒、知覺、思想的直接意識,我們甚至都不能規(guī)定人的心理學的范圍。然而必須承認,單靠這種內(nèi)省方法是絕不可能全面了解人的本性的。內(nèi)省向我們揭示的僅僅是為我們個人經(jīng)驗所能接觸到的人類生活的一小部分,它絕不可能包括人類現(xiàn)象的全部領域。即使我們成功地收集并聯(lián)結(jié)了一切材料,我們所能得到的仍然不過是關(guān)于人類本性的一幅非常殘缺不全的圖畫,一具無頭斷肢的軀干而已。
亞里士多德宣稱,一切人類知識都來源于人類本性的一種基本傾向——這種傾向在人的各種最基本的行為和反應中表現(xiàn)出來。感性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是被這種傾向所決定并且充分體現(xiàn)著這種傾向的。
“求知是人類的本性。我們樂于使用我們的感覺就是一個說明,即使并無實用,人們總愛好感覺,而在諸感覺中,尤重視覺。無論我們將有所作為,或是無所作為,較之其他感覺,我們都特愛觀看。理由是:能使我們識知事物,并明察事物之間的許多差別,此于五官之中,得之于視覺者為多!
這段話充分反映了亞里士多德的知識觀與柏拉圖的知識觀之間的區(qū)別。對人的感性生活作這樣的哲學贊頌,這在柏拉圖的著作中是斷然不可能有的。柏拉圖絕不會把求知的欲望與我們運用感官的嗜好相提并論。在柏拉圖那里,感性生活與理智生活被一條寬闊而不可逾越的鴻溝所分離:知識和真理屬于先驗系列,屬于一個純粹的永恒理念的王國。即使是亞里士多德,也確信科學的知識不可能單單靠知覺活動來達到。但是當他作為一個生物學家而說話時,他拒絕接受柏拉圖在理念世界與經(jīng)驗世界之間所作的這種割裂。亞里士多德試圖從生命這一方面來解釋理念的世界,解釋知識的世界。根據(jù)亞里士多德的看法,在這兩個領域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同樣不間斷的連續(xù)性。在自然界中就像在人類知識中一樣,較高的形式是從較低的形式發(fā)展而來的。感官知覺、記憶、經(jīng)驗、想象和理性都被一個共同的紐帶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它們僅僅是同一種基本活動的不同階段和不同表現(xiàn)而已。這種基本活動在人那里已達盡善盡美,不過在某種方式下,它也體現(xiàn)在動物以及有機生命的一切形式中。
如果我們接受了這種生物學的觀點,我們就會認為,人類知識的最初階段一定是全部都只涉及外部世界的,因為就一切直接需求和實踐利益而言,人都是依賴于他的自然環(huán)境的。如果不能不斷地使自己適應于周圍世界的環(huán)境,人就不可能生存下去。走向人的理智和文化生活的那些最初步驟,可以說是一些包含著對直接環(huán)境進行某種心理適應的行為。但是在人類的文化進展方面,我們立即就遇見了人類生活的一個相反傾向。從人類意識最初萌發(fā)之時起,我們就發(fā)現(xiàn)一種對生活的內(nèi)向觀察伴隨著并補充著那種外向觀察。人類的文化越往后發(fā)展,這種內(nèi)向觀察就變得越加顯著。人的天生的好奇心慢慢地開始改變了它的方向。我們幾乎可以在人的文化生活的一切形式中看到這種過程。在對宇宙的最早的神話學解釋中,我們總是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原始的人類學與一個原始的宇宙學比肩而立:世界的起源問題與人的起源問題難分難解地交織在一起。宗教并沒有消除掉這種最早的神話學解釋,相反,它保存了神話學的宇宙學和人類學而給它們以新的形態(tài)和新的深度。從此以后,認識自我不是被看成為一種單純的理論興趣,它不僅僅是好奇心或思辨的問題了,而是被宣稱為人的基本職責。偉大的宗教思想家們是最早反復灌輸這個道德要求的。在宗教生活的一切較高形式中,“認識你自己”這句格言都被看成是一個絕對命令,一個最高的道德和宗教法則。在這種命令中,我們仿佛看到了最初天生的求知本性的突然倒轉(zhuǎn)——我們看見了對一切價值的另一種不同估價。在世界上一切宗教——猶太教、佛教、儒教和基督教——的歷史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它們各自的這種發(fā)展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