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碼相機當?shù)赖慕裉欤瑢汒悂黼m然不再是使用廣泛的相機,但它早已由相機升華為一種獨特攝影文化,與當今的復古潮流和各種及時網(wǎng)絡分享應用融為了一體……
1靈光與遠見
如果你選擇閱讀此書,我想或許你已經(jīng)知道何為寶麗來照片。即便不知,也無需我專程細述。雖然即時顯影照片(instant photography)自誕生之初已時過六十多年,“寶麗來(Polaroid)”至今仍是世界上辨識度最高的新創(chuàng)詞語之一。2003年,Outkast樂團成員、嘻哈巨星Andre 3000在流行熱曲“Hey Ya”中唱到“像搖晃寶麗來照片一樣”,年青一代仍然知道他所指為何物。[1]這就是寶麗來——像變魔術(shù)般突然發(fā)明出即時顯影照片,繼而將它變成一樁年收入20億美元的生意。直到這個帝國的最后歲月,都未曾有競爭對手或挑戰(zhàn)真正撼動過它在即時顯影領(lǐng)域的至尊地位。
上世紀70年代,攝影師每年要消耗約10億張寶麗來照片;而如今,它的整個市場份額幾乎消失殆盡。2000年左右,照相業(yè)經(jīng)歷了一次劇變,數(shù)碼相強勢登場,壟斷了整個攝影市場。頃刻間,攝影膠片“淪為”藝術(shù)家才會購買的專屬之物。所有以膠片販售和沖洗業(yè)務為主的公司都進入了艱難的重組時期。伊士曼柯達公司(Eastman Kodak)的員工數(shù)量從80年代末最高峰時的14.5萬消減至不到2萬,最后只得于2012年申請破產(chǎn)保護(美國《破產(chǎn)法》第十一章)。而長期經(jīng)受債務和其他問題纏身的寶麗來公司,在這場巨變中更是一敗涂地。2001年至2009年間,公司兩次宣布破產(chǎn),三次被出售(其中一個買家因詐騙罪被關(guān)進了聯(lián)邦監(jiān)獄)。2008年,寶麗來膠片永久停產(chǎn)。
然而,寶麗來并未絕跡。富士膠片公司(Fujifilm)仍在為一些老式寶麗來相機和富士現(xiàn)有機型提供少數(shù)即時顯影膠片。寶麗來自產(chǎn)的最后幾批膠片變成熱門搶手貨。雖然這些膠片已經(jīng)過期且性能越發(fā)不穩(wěn)定,但買家仍愿意花四五十美元甚至更多來購買一盒10張的底片。甚至還有些狂熱愛好者竭盡全力復興寶麗來,企圖改造即時顯影膠片使其重獲新生。為此,寶麗來商標的新主人制定了詳盡的計劃,力圖在數(shù)碼時代為即時顯影找到容身之地。
其實歸根結(jié)底,數(shù)碼照片就是即時顯影照片。寶麗來照片的主要優(yōu)勢在于使拍攝者即刻看到所拍照片。如果照片過度曝光、失焦或者構(gòu)圖失敗,你可以當場重拍。不過相較之下,數(shù)碼相機的反饋更迅速,而且基本免費(重拍可省去膠片費用)。
然而,數(shù)碼照片遠沒有寶麗來聚集人氣的魔力。聚會上,隨便拿出一臺老式寶麗來相機,提問者就湊上來了:“嘿,用那東西還能拍出照片?”“這相機值錢嗎?”待照片開始顯影,人們便會說:“看上去真不錯!我都不記得寶麗來照片是這樣子了。你知道,我們小時候也用它拍過一張,而且……”瞧,這項在40年代一鳴驚人,70年代無處不在,今天看似已過時的發(fā)明,仍在向世人施展著它不可思議且醉人心緒的魅力。
寶麗來的魔力不僅限于快照層面。在它的全盛時期,安塞爾·亞當斯(Ansel Adams)和沃克·伊文思(Walker Evens)等杰出藝術(shù)家也曾紛紛為其吟唱贊歌。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大衛(wèi)·霍克尼(David Hockney)以及羅伯特·梅普爾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都拍攝過數(shù)千張寶麗來照片。威廉姆·魏格曼(William Wegman)那些著名的狗照片大多也用寶麗來相機完成。魏格曼和其他許多藝術(shù)家,包括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瑪麗·艾倫·馬克(Mary Ellen Mark),都鐘情于一款極其特別的巨型寶麗來相機,它可以拍出寬20英尺(約6米)、高24英尺(約7.3米)的照片。這款相機由寶麗來手工制造,至今存世不足12臺;其中5臺現(xiàn)在活力依舊,仍可有效工作;而紐約的那臺幾乎每天都在被使用。在這一點上,任何數(shù)碼設備只能望其項背。
無論拍攝還是被拍,孩子們對即時顯影照片的反應都更為強烈。看著自己的臉蛋從顯影劑的綠灰色迷霧中逐漸清晰起來,猶如一次奇特又迷人的冒險。稍早些時候的寶麗來照片是在一個小型“紙三明治”結(jié)構(gòu)(paper sandwich)中完成顯影的,拍攝完一段時間后剝離開紙夾層,便能看到顯影完全的照片。這個過程還能引起人與人之間別樣親熱的交流:等待照片顯影時,拍攝者與被拍攝者可以閑談聊天;顯影完成后,將照片作為禮物相送,或者在屋內(nèi)相互傳看。對于照相者來說,再沒有比這更棒的社交形式了。
20世紀40年代后期寶麗來開始推廣即時顯影照片時,走的是后人所熟知的“硅谷道路”:技術(shù)天才想到個極好的點子,找來志趣相投的人共同創(chuàng)業(yè);他們往往招攬到奇多無比的夜貓子型人才,這些人不論對解決問題還是制作產(chǎn)品都抱有極大熱情;風險資本和SMART營銷(smart marketing?)緊跟而上;接著每個人都富有起來,盡管大家最初并非是以發(fā)財為目的。一時間,這項事業(yè)似乎充滿無限可能。然而,商人們卻開始摻和進來,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創(chuàng)始人們也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做個好商人;于是砰的一聲,故事就這么不愉快地結(jié)束了。
與寶麗來發(fā)展道路最相似的是蘋果公司,只不過到目前為止,蘋果的結(jié)局好得多。兩家公司都執(zhí)著于精進科學技術(shù)。它們都設立在擁有強大科研能力的大學旁邊,以便吸引人才(寶麗來位于馬薩諸塞州的劍橋,目標指向哈佛和麻省理工;蘋果則緊靠斯坦福和伯克利)。它們都迷戀高質(zhì)、優(yōu)雅且值得渴慕的產(chǎn)品設計。同時,兩家公司的成功均得益于各自神祇般的領(lǐng)袖,他們擁有遠見卓識且極具創(chuàng)造天賦。對蘋果而言,那個人是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而在寶麗來,這個天才是埃德溫·赫伯特·蘭德(Edwin Herbert Land)。
正如蘋果的故事幾乎都會追溯到喬布斯,寶麗來的傳說也似乎始終聚焦于蘭德。在蘭德的時代,他的知名度喜好不遜于今天的喬布斯?逻_的主管們習慣用“他”來指稱寶麗來,比如“他接下來會做什么?”在長達40多年的時間里,蘭德和他的公司猶如一個整體。1972年SX-70相機系列問世,蘭德登上時代雜志(Time)和生活雜志(Life)封面(SX-70折疊式相機拍出的寬白邊照片,正是公認的經(jīng)典寶麗來照片)。
歷次的寶麗來股東大會,蘭德都會上臺一展強大的個人魅力。他會提出公司下一步大計劃,不時以幻燈片輔助說明細節(jié),或在各環(huán)節(jié)間歇處放點現(xiàn)場音樂。一個時代之后,喬布斯穿著黑色高領(lǐng)套衫和牛仔褲,在臺上做著蘭德做過的事。蘭德和喬布斯都曾大學中途輟學;后來都擁有了世人欣羨的財富;他們都堅信自己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會從根本上改變?nèi)穗H互動。
喬布斯不止一次表示過對埃德溫·蘭德的欽佩之情。在花花公子雜志(Playboy)的一次采訪中,他稱蘭德為“國家寶藏”。當蘭德在事業(yè)后期被寶麗來董事會半哄半勸之下退休時,喬布斯稱此為“我聽過最愚蠢的事之一”。事實上,兩人在蘋果公司事業(yè)上升期曾見過三次面。據(jù)喬布斯當時的老板約翰·斯卡利(John Sculley)回憶,這兩位發(fā)明家分享過一條類似的獨特經(jīng)驗:構(gòu)想一個完美的新產(chǎn)品,想象它已經(jīng)制作好并完整地放在自己面前;然后花費數(shù)年時間驅(qū)策管理層、工程師和工廠制造出這個產(chǎn)品。當然,對“原型”越少妥協(xié)越好。
很長時間里,寶麗來如科學智囊團般運作,只是恰好定期生產(chǎn)出一件可盈利的消費品。華爾街的分析師,尤其是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經(jīng)常批評蘭德花費過多精力在研發(fā)運營上,忽視了實際事務。然而這就是蘭德哲學:研究一項自己感興趣的科學技術(shù),如果這項技術(shù)(用他自己的話說)“明顯非常重要卻又幾乎不可實現(xiàn)”,那么它將讓人獲得十足的成就感,也許還能成就一條致富之道。雖然蘭德中途輟學,但他一生中獲得過535項美國專利[2],因此人稱“蘭德博士”;特別是哈佛大學授予他榮譽博士學位之后,這個稱呼更加普遍。蘭德曾擔任幾屆總統(tǒng)(從艾森豪威爾到尼克松)的技術(shù)顧問,并且實際參與過U-2偵察機的設計。理查德·尼克松極為欣賞蘭德的杰出才能,有一次他竟問助理“我們?nèi)绾尾拍艿玫礁嗟奶m德博士”。水門事件后,蘭德辭去顧問一職,尼克松卻反過來將其視作威脅列入“敵人黑名單”。蘭德向一位朋友表示,很榮幸自己達到了登上“名單”的標準。
蘭德對自己的家庭生活甚為謹慎,不過我們還是知道一點他的成長情況。他生于1909年5月7日,父親哈里·蘭德(Harry Land)是一位金屬廢料商,母親叫瑪塔(Matha)、梅蒂(Matie)或瑪莎(Martha),具體叫什么看你讀的哪份資料。[3]蘭德小時候發(fā)“埃德溫(Edwin)”的音有困難,總會念成“。―in)”。于是這成為他的小名并跟隨他一生。
蘭德小時候的事跡,與其他少年發(fā)明家并無太大區(qū)別。他燒壞過家里所有的保險絲嗎?當然,6歲時就做了。他拆卸過重要的家用物品,使父母惱火不已或者引以為豪嗎?必然的,家里全新的留聲機和座鐘都曾慘遭“毒手”。只是無論那樣東西被拆,蘭德的父親都不覺得有趣。
蘭德似乎性格內(nèi)向,但一涉及到主意想法方面就會變得極度自信。習慣現(xiàn)今硅谷風格的人,或許會覺得他是個十足的書呆子,不過情況恰好相反。蘭德打扮整潔,豐神俊朗;男中音般的嗓音,帶著悅耳的新英格蘭口音;除了熱愛科學之外,還通曉藝術(shù)、音樂及文學。他非常有教養(yǎng),越老越有味道。蘭德的興趣愛好也滲透進寶麗來的整體氣質(zhì)中:不論在公司與杰出藝術(shù)家的關(guān)系方面,對公共電視的贊助方面還是產(chǎn)品優(yōu)秀的平面設計方面,都值得寶麗來引以為豪。他喜歡既有廣度又有深度的人,比如既是化學家又是音樂家,或者深諳物理的攝影師。作為科學家,蘭德本人就很擅長拍照。
青年時期,蘭德結(jié)識了克拉倫斯·肯尼迪(Clarence Kennedy)?夏岬鲜鞘访芩箤W院[4](Smith College)的藝術(shù)史教授,同時也是一名藝術(shù)攝影師。他們的友誼不只提升了蘭德的眼界,在肯尼迪親自挑選下,史密斯學院還向?qū)汒悂碜⑷肓嗽S多聰明且富有美學細胞的人才。這是一條機智迂回的人才競爭策略。那時很少有公司會聘用女性科學家,而史密斯藝術(shù)史系的學生更是乏人問津。蘭德卻反其道而行之,派這些年輕女性進修科學課程,直至其成為技能精湛的化學家,并能自如地從麥克斯韋方程組[5](Maxwell’s equations)談到雷諾阿[6](Renoir)的繪畫技巧。在寶麗來內(nèi)部,人們都叫她們“公主”。
[1] 實際上,不能搖晃寶麗來照片。搖晃不但不會使其更快顯影,而且還有可能損壞照片。不過即便如此,大多數(shù)人都還是會搖晃它。如果想知道更多關(guān)于這方面的內(nèi)容,請看第三章。
[2] 所有蘭德的傳記都提到這個總數(shù)僅次于托馬斯·愛迪生(Thomas Edison)所獲得的專利數(shù),但事實并非如此。麻省理工學院博物館館長黛博拉·道格拉斯博士(Dr. Deborah Douglas)指出,第二名專利持有者是伊萊休·湯姆森(Elihu Thomson),他是通用電氣公司早期重要人物之一。近幾年來,一些發(fā)明家的專利數(shù)已大大超過愛迪森的專利總數(shù)了。
[3] 如果要認真研究寶麗來,有兩本書必不可少。一本是維克多·麥克爾赫尼(Victor McElheny)所著的蘭德傳記《堅持不可能(Insisting on the impossible)》(珀爾修斯圖書,1998)。這本書十分詳盡,是一本嚴肅的學術(shù)專著,展現(xiàn)了作者對寶麗來長期且深入的專研。另一本是寶麗來主管彼得·文斯貝里(Peter Wensberg)的回憶錄《蘭德的寶麗來(Land’s Polaroid)》(霍頓米夫林,1987)。這本敘述性更強,更私人化,并且已絕版。兩本書都對我有所幫助。但我尤其要感謝麥克爾赫尼的書和他本人,因為本書這章關(guān)于蘭德早期生活的概述,和整個寶麗來故事大體的時間線,都得益于他的研究。
[4] 譯者注:史密斯學院位于美國馬薩諸塞州北安普敦,是一所著名的獨立私立女子文理學院。
[5] 譯者注:麥克斯韋方程組是英國物理學家麥克斯韋在19世紀建立的描述電場與磁場的基本方程。
[6] 譯者注: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著名的法國畫家,印象派領(lǐng)導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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