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藝術與科學正是主體性與客觀性這一維度的兩個極端,此維度滲透到人類的一切事業(yè)中。在生活中,人們會采取主體性的看法,與對客觀層面的關注互為對比和補充。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兩者都會呈現(xiàn)出一種動態(tài)性。心理治療在諸多方面也表現(xiàn)出了這種二元性,杰出的心理治療師就有這樣的能力,有選擇地將主體性和客觀性相融合,同時也能將其中藝術與科學的部分進行結合。
來訪者的主體性是改變人生的心理治療中最重要、最費時、最容易產生威脅的因素。專注于這一工作領域的治療師,與來訪者的接觸尤為深入,他們面臨的挑戰(zhàn)是最艱難的,且只能孤軍奮戰(zhàn)。這是因為主體性領域往往是內隱而非外顯的,還因為在這一領域,我們對自身主體性的依賴性很強,治療師在嘗試深入研究來訪者的主體性之前,往往需要適應一段時間。
我們使用客觀的方法來實現(xiàn)某些治療目標(比如適應與癥狀緩解),但帶來人生改變的心理治療則要求治療師將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主體性上。這種觀點并不是要治療師忽視其治療技術中的客觀性,而是要求他們通過從客觀到主觀的一個完整連續(xù)過程,使得來訪者探究并重新評估自己的主體性。本書探討了如何幫助治療師進入更為廣闊的工作領域。在這些輔助手段中,每一個都具備一定程度的客觀性,但每一個也都試圖揭示來訪者主體性的某些方面,因此,這些輔助手段相當于連接主客觀領域的橋梁。
主體性的產生
從前,水手的地圖上總留有大片的空白區(qū)域,這就是所謂的“未知領域”。在已知世界與未知領域之間,有兇猛的海怪蟄伏,它們等待粗心大意的水手自投羅網(wǎng),伺機將其吞噬。而今,地理上的未知領域所剩無幾,那些海怪的形象也無外乎獨角獸和人身牛頭怪彌諾陶洛斯(Minotaur)。而主體性則是心理學的未知領域,它被焦慮和病理等怪物牢牢守衛(wèi),威脅著進去探險的人。1
真正的主體性領域,被西方文化和科學忽視了至少三個世紀。東方的靈性理論對此做了大量研究,但(直到最近)它仍被這個狹隘的時代斥為迷信的無稽之談或愚昧的見證!爸钡阶罱边@一表述,承認了沙文主義的偏見已經(jīng)退行,成了一潭死水。類似學術樂觀主義、政治保守主義或者宗教原教旨主義的見解令人好奇,也常常與教條式的確定性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深度的心理治療在相當程度上,已經(jīng)摒棄了弗洛伊德早期的釋夢心理學,該學說在19世紀被劃為自然科學。我們中很多人都開始意識到,絕對決定論、線性推理和依賴于這種科學自命不凡的表述,與人類主體性的實際不符,而人類主體性是我們努力的最終領域。
很顯然,本書致力于解決這一命題:帶來人生改變的心理治療需要治療師和來訪者共同對主體性進行優(yōu)先考量。誠然,首先要考慮來訪者的主體性,不過,治療師的主體性也同樣重要。
心理治療及主體性
心理治療師與其他群體一樣千人千面,他們所實踐的技術也是千差萬別。2然而,相比于出于同一家族或同一學術流派的人,常年進行“頻繁”或“深度”治療的治療師其行為方式(而非治療的理論基礎)會逐漸變得更為相似。本書試圖歸納出這些行為方式的共同之處,以此幫助想要快速進入這種工作狀態(tài)的治療師。
我的目的不在于創(chuàng)造一套新的心理治療體系或方法論,而在于幫助不同取向的治療師,只要他們打算開展深度的、帶來人生改變的治療工作,并以此拓展他們自己觀點的廣度,提升其治療風格的影響。我希望他們能通過這本書,為自己的治療技巧與潛能找到支撐。
接下來是治療師發(fā)展的三個階段。3
學習開展治療會談的基本原理。
逐漸提升自身的敏感性與相關技巧,以此幫助來訪者完成一種轉變,從日常對話到深度投入工作,并揭示來訪者的主體性體驗。
鑒別出當下的哪些體驗對人格、病理以及治療的系統(tǒng)性觀點產生了影響。
本書主要針對上述第二階段。也有很多優(yōu)秀的書是針對第一階段和第三階段的,這些內容彼此間也都存在關聯(lián)。
對于那些處于第二階段,并想拓展自己能力的治療師來說,這是一個嘗試不同視角的機會。在這里,治療師可能會發(fā)現(xiàn)最適合自己獨特氣質和技能的視角,對其他視角做出一些適應性的改變,同時也可摒棄不適合自己的部分。只有這樣,治療師才能保證自己時刻掌握著高度個性化的技巧。
沒有一本書、一種觀點、一位老師能將治療師與來訪者的多樣性展現(xiàn)窮盡。當然,本書提供的各類素材和相關內容,也無法做到這一點。本書提出的維度,基于來訪者頻繁接受個人心理治療。通過與不同背景的、對心理治療不同投入程度的來訪者合作,治療師自己也得到了提升。通過與各個主要專業(yè)流派的治療師互動,以及與先前(和后續(xù))的理論主張對比,這些治療師能夠獲得進一步的發(fā)展。
本書的適用群體
在寫這本書時,我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三類治療師讀者群體。
最主要的群體,是希望加深自身的敏感性,或希望提升技巧的資深治療師。
在心理治療這門藝術中,新手治療師很可能發(fā)現(xiàn),接下來會出現(xiàn)很多讓人不可理解、不堪忍受的要求。當治療師不再沉浸于治療師身份,并且反復體驗到自身技術的局限性時,本書提供的維度將為其打開新的視角,提供新的機會。每一位治療師都應該評估自己是否準備好開始閱讀。當然,身邊體貼的培訓師、督導師以及同事也會對治療師閱讀本書提供幫助。
在與學員進行治療交流時,培訓師和督導師會發(fā)現(xiàn)本書中的一系列觀察方法,能夠幫助學員們了解那些備受關注卻難以識別的細微之處。
同樣,他們也可能會發(fā)現(xiàn)安排某些練習很有效果。培訓師可以指出在工作進展中,治療師應該對哪些模式敏感,或必須在哪些模式中提升自己的技能。
在對新手治療師進行培訓與督導時,一個反復出現(xiàn)的難題在于,治療師們往往沉迷于“我該說什么”“我該怎么辦”等問題。后面的章節(jié)為治療師提供了一些方法,這些方法可以指導他們突破外顯的表象,學會感知內隱的困難任務。
我希望研究者們能更全面地探究主體性因素,并發(fā)現(xiàn)本書提供的維度為他們實現(xiàn)研究目標提供了途徑。雖然本書并沒有提供現(xiàn)成的方法,但本書內容都是經(jīng)過臨床驗證的,涉及的領域也頗具示范意義。
關于呈現(xiàn)形式的說明
性別問題。我系統(tǒng)性地對書中性別進行了交替使用,即用一種性別表示治療師時,則用另一種性別表示來訪者。這其實導致了同性治療團隊的缺位,因此難免不太現(xiàn)實。唯一的例外就是當我本人以治療師的身份引用前文呈現(xiàn)的案例素材的時候。一般來說,書中采用的性別與當時的來訪者的性別是一致的。
“病人”(patient)還是“來訪者”(client)。這兩個詞我都不喜歡。一方面,“病人”表明醫(yī)生在工作中面對的是毫無生氣的客體。這個詞與本書中描述的治療方法毫不相稱。另一方面,“來訪者”一詞又太具商業(yè)意味,以至于我常聽到人們用這個詞來形容助產士和殯儀業(yè)者所服務的人群。但我再次選擇了向常規(guī)妥協(xié)(我要將自己的火力留到更重要的戰(zhàn)役),我系統(tǒng)性地交替使用了這兩個詞,不過在同一模式下,它們與性別的交替使用規(guī)律并無關系。
縮略片段。我會隨機插入一些具有說明性的會談片段。這些會談片段在兩個方面可能具有誤導性。第一,相比于現(xiàn)實,它們進展得更快、更高效。若是展示出所有沒太大作用的冗長片段,重復所有正常談話的開始和結尾,或者列出會談參與雙方的所有重復、迂回以及困惑,那么這些心理治療片段能讓本書成為治療失眠的一劑良方。
第二,由于本書需要簡潔地陳述,因此我所摘錄的內容主要限于闡述自己秉持的特定觀點。這樣就失去了在治療師與來訪者互動中的相關指示和副作用。為了還原其中的一些內容,我盡可能通過幾個段落的描寫,以假定后續(xù)摘錄的闡釋是基于與前文相同的假設。這樣的寫作策略究竟能否成功,可以由讀者來判斷。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的名字都是虛構的,為了盡可能讓某個觀點更清楚,我毫不猶豫地虛構了治療師和來訪者之間的對話。如果書中虛構的治療師或來訪者中有你的名字,我在此表示歉意,同時也希望你不會受到任何困擾。
心理治療師的旅程
在每一章的這一標題下,我都會實踐自己宣揚的觀點:暴露自己的一些主觀體驗和觀點。這些體驗和觀點源于我近半個世紀以來對來訪者的治療,旨在補充主要觀點,讓讀者了解這些體驗和觀點中的個體性與主體性的根源。
寫這本書對我來說是巨大的挑戰(zhàn)。我從數(shù)百名來訪者身上學到了很多,也一直在努力將它們以合理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例如人類如何塑造自身,如何表達自己的需求,以及如何有意無意地讓自己的莫大努力成為泡影。我很早就從半客觀性的道路轉向主體性的道路了,比我意識到自己正在這樣做要早得多。
我將這本書的寫作描述為一項終極任務,并不意味著我已經(jīng)到達了無法取得任何進展的頂峰。事實并非如此,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正處于一生中的瓶頸期。這僅僅是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我只想在此刻為自己和他人做點記錄。(我現(xiàn)在70歲了,可我打算在未來幾年再寫10本書,因此本書也并非絕筆。)
作為一名治療師,我在工作中收獲頗豐。雖然工作常常令人沮喪、困惑,也不斷帶給我挑戰(zhàn),可它們卻是我經(jīng)歷過的最偉大的事情。我希望字里行間的想法,能把我心中的興奮與激動傳達給你們,傳達給所有讀過我筆下內容的人。
致 謝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必須向我的數(shù)量眾多、堅持不懈的老師,即我的來訪者表示感謝。我希望我所做的能夠多于你們所需的,我非常樂于一如既往地與你們齊心協(xié)力,共同完成工作。
然后,我要對我的學生和被督導者說: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提出的問題,以及你們對成長和學習的渴求。你們對于本書的寫作貢獻良多。
我要由衷而欣慰地感謝一群朋友的貢獻,他們就是我非營利性培訓和服務中心Inter/ Logue的各位主管、實習生和同事。他們毫無保留地給予我極具啟發(fā)性的回答、周到的建議以及持續(xù)的鼓勵。他們是:Nancy Bertelsen、Tom Cushing、Roberta Goldfarb、Carole Firestone-Gillis、Dennis Glick、Susan Goyton、Michael Pinkston、Pat Poe、Roger Rose、Jeff Scannell、Adele Schwarz、Molly Merrill Sterling,以及Eileen Sullivan。
西卡羅來納大學的Tom Dorsel教授向我提供了富有建設性的建議,以及支持和鼓勵。
還有4個人對本書貢獻卓著。
John L. Levy十分忙碌,還要花時間費力地閱讀我的整篇手稿,他眼光獨到,帶有批判性,從常被誤用的術語這一角度來說,他的建議至關重要。他的洞察力、判斷力以及對我的鼎力支持,對本書產生了客觀乃至一些主觀的影響。
Carole Lang是我的秘書,也是我的行政助理、辦事員、校對員、復印員,還是我的顧問、鼓勵者與朋友。她總是隨叫隨到,無論是周末還是其他節(jié)假日。她的幫助無處不在。
在書稿寫作期間,David Young正忙于攻讀博士學位,可每當我需要他做各種各樣的工作時,他還是隨時待命,從修理馬桶座圈,到對章節(jié)草稿提出意見。
還有一個特別的人,我想公開表達對她的感謝:那就是我的妻子Elizabeth K. Bugental,同時也是我的同事和密友。一直以來,她以難以估量的支持以及充滿愛意的付出,為我的信仰賦予了更多意義,而我的信仰便是在人類的一切事業(yè)中,讓主體性占據(jù)最重要的地位。
詹姆斯·F. T.布根塔爾
1986年7月于圣羅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