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契訶夫早年戲劇佳作,《萬尼亞舅舅》前身,契訶夫研究專家童道明經典譯本
★ 特邀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徐樂撰文導讀:《林妖》中的黑暗森林法則
★ 紀念偉大戲劇家契訶夫逝世120周年,他的舞臺,有這個時代一切的痛和希望
★ 復古輕盈小開本,雅致藝術紙,內置契訶夫戲劇名場面有聲演繹
契訶夫終生未寫過長篇小說,但他的確以《林妖》為起點,開創(chuàng)了一種以往舞臺上從未有過的長篇小說式的戲劇,在這樣的新型戲劇里,生活的真諦并不表現(xiàn)在激烈的沖突和巔峰的體驗中,劇作家盡力在日常的交談、吃喝、散步、讀報、打牌這些細節(jié)中,在無聲的停頓或者意味深長的弦外之音中,展現(xiàn)人內在的、長久的、習慣性的苦悶心理和時代的隱秘潮流……而這一新創(chuàng)制的體裁將在之后的《萬尼亞舅舅》和其他大戲中得到完美的實現(xiàn)。
徐樂
本書為契訶夫戲劇全集名家導賞版第7冊。在西方,契訶夫常被稱作二十世紀的莎士比亞。他改變了長久以來的演劇體系,以散文體呈現(xiàn)出簡單自然的生活節(jié)奏,卻在看似瑣碎的日常中挖掘出最深沉的悲傷、期待和永恒的渴望。
2024年恰逢契訶夫逝世120周年,閱讀是最好的紀念。本系列完整收錄契訶夫戲劇作品,精選李健吾、焦菊隱、童道明等大師權威譯本,以輕盈古樸的平裝小開本呈現(xiàn),內置契訶夫戲劇名場面的有聲演繹。同時特邀跨越演藝、文學、翻譯界的學者,包括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董曉,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教授彭濤,上海戲劇學院教授吳小鈞,新幻想現(xiàn)實主義戲劇研究學者、戲劇導演楊申,北京舞蹈學院音樂劇系教師鄒卓凡,知名導演王曉鷹,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徐樂等,深度解讀作品,回溯他們與契訶夫舞臺的相遇及緣分。
馬雅可夫斯基說:別的作家需要用自殺去解釋的東西,契訶夫往往用一句話就把它表現(xiàn)出來了。
納博科夫在《俄羅斯文學講稿》中分析了契訶夫的《海鷗》。只要白樺樹、日落和寫作的欲望仍然存在,契訶夫就會同在。
就讓我們坐在契訶夫的觀眾席上,聆聽他,讀懂他,紀念他。
導讀
《林妖》里的黑暗森林法則
徐樂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契訶夫是一位性情溫和、有堅定的毅力和自制力的作家,因此有這么一種說法,認為在他為時不長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過尖銳的危機和劇烈的轉折。但實際上在一八八〇年代末,當他接近而立之年時,無論他的生活還是創(chuàng)作都經歷了不小的沖擊。一方面是哥哥尼古拉驟然離世,另一方面是批評界多年來如影隨形地指責他的作品缺乏思想性,內外交困下他仿佛體驗到但丁在《神曲》開篇所寫的名言:在人生的中途,我迷失于一片黑暗的森林。于是在一八八八至一八八九年寫作的劇本《林妖》中,他也鄭重地探討了 黑暗森林主題。毋庸諱言,這部劇作是契訶夫意圖克服危機的一次不算成功的嘗試,但它的寫作經驗十分重要,因為契訶夫后來最偉大的戲劇杰作之一《萬尼亞舅舅》就改寫于這部試作,它清晰地展示了契訶夫走出黑暗森林和創(chuàng)制新的戲劇體裁的成長道路。
所有人反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
契訶夫畢業(yè)于莫斯科大學醫(yī)學院,接受過專業(yè)的科學教育,因此他對森林與氣候的關系,森林對于俄羅斯國家歷史、文明和人民性格的影響,都有非常深刻的認知,他是俄國文學史上第一個關心生態(tài)和環(huán)保問題的大作家!读盅防飳懙溃荷指脑鞖夂,裝點大地,培養(yǎng)人的美感和精神,濫伐森林則造成河流干涸、鳥獸失所、氣候變壞、土地貧瘠的惡果在今天看來都有嚴格的科學根據。劇中的赫魯舒夫醫(yī)生熱愛森林,把森林看作自然贈予人的美和財富,認為人有義務保護森林?墒,周圍沒有人理解他,給他起了個綽號林妖,并且依然在野蠻地砍伐森林,把美麗的樹木放在爐子里白白燒掉。這里對森林的破壞具有隱喻含義,它既反映了人的心胸狹隘和精神萎靡,也是人與人之間喪失信任和同情的結果,正如葉蓮娜所說:
你們都在喪失理智地毀壞森林……你們同樣地在喪失理智地毀壞人,由于你們的過失,大地上將不再存在忠誠、純潔和自我犧牲的精神……真像這個林妖所說的,在你們身上都有一種破壞的本能,對于森林,對于鳥類,對于女人,對于你們的同類,你們都沒有憐憫之心。
人在冷酷無情地毀滅森林的同時,也在破壞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表現(xiàn)為劇中所有的人物關系都產生了危機:年邁的教授謝列勃里雅科夫退休后為經濟所迫,滿懷怨氣地帶著自己年輕美麗的第二任妻子葉蓮娜住到前妻留下的鄉(xiāng)村莊園,前妻的母親瑪麗雅、弟弟沃依尼茨基和女兒索尼婭長期以來苦心經營這座莊園,把全部收益用于維持教授在城里的體面生活。但沃依尼茨基突然覺醒,對教授產生了強烈的憎恨,嫉妒他的運氣,并且無望地愛上了教授的妻子,人們已經紛紛傳言他與葉蓮娜有了不正當的私情。索尼婭雖然善良聰慧,且對赫魯舒夫萌生愛意,但習慣以狡猾而懷疑的眼睛看人,給后者打上民主派民粹派的標簽,懷疑他保護森林的動機都是裝樣子的,是虛假的。對此赫魯舒夫憤怒地回答:如果您知道,你們這里是多么讓人憋氣!這里對每一個人都斜眼相視,并把他們看成民粹派分子,神經病人,牛皮大王,什么都可能是,唯獨不是人!他呼吁應該直率坦白地看待人,首先把人看作人,否則人們的關系永遠都不可能和睦,索尼婭也會失去愛的能力。
在劇本里,葉蓮娜被人說成是金絲雀,這個比喻隱含深意:因為金絲雀對空氣特別敏感,經常被用于檢測礦洞毒氣,而葉蓮娜似乎也比別人更敏銳地察覺到在這個被稱為知識之家的房子里所隱藏的仇恨,準確地預感到不祥之事即將發(fā)生。第三幕中,當教授公布出售莊園的計劃時,他與沃依尼茨基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而沃依尼茨基的開槍自殺將劇情推至高潮。悲慘的事故震驚了每一個人,赫魯舒夫由此認識到,雖然他忙于種樹,從斧子下挽救森林,但同時卻忽略了對人的關懷,因此他的工作毫無意義,進而他對眾人說:你們叫我林妖,但不僅我一個,在你們所有人的心里都藏著一個林妖,你們所有人都在黑暗的森林里游蕩,憑著感覺生活。由于人的懶惰和道德淪落,森林遭到無情砍伐,而風景的改變也導致人的心性的改變,于是不僅大自然,人的靈魂也變得荒蕪,人不再愿意從事創(chuàng)造活動,而是將周圍的生存環(huán)境惡化為黑暗森林。
金絲雀葉蓮娜早于所有人探測到危險的氣息,也正是她揭示出主宰著人類生活的黑暗森林法則所有人反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而在黑暗森林中,每個人的生活和整個世界都被這種普遍的戰(zhàn)爭摧毀:世界不是毀于大火,不是毀于強盜之手,而是毀于人與人之間的憎惡和仇恨,毀于所有這一切渺小的紛爭……沃依尼茨基死后,赫魯舒夫終于痛心地領悟到,所有人都屈從于黑暗森林法則,因此沒有真正的英雄,沒有天才,沒有能把我們從黑暗的森林里引領出來的人。為了走出黑暗森林,契訶夫的戲劇在呼喚真正的英雄。
新型長篇小說式戲劇的一次排練
《林妖》從審查到上演可謂一波三折。劇本剛寫完,契訶夫的朋友,彼得堡亞歷山大劇院演員斯沃鮑金便把劇本送交劇院的戲劇文學審查委員會上宣讀,結果遭到與會成員的一致否決。按照斯沃鮑金的說法,這幾位權威聽眾雖然都無法否認劇作家的天才和劇本的優(yōu)點,可是這些優(yōu)點又令人難解地成了妨礙這個劇本上演的缺點。根據一八八九年十月十九日《彼得堡報》上刊登的一則簡訊披露,戲劇審查委員會在表決劇本是否可以公演時頗感棘手:似乎大家認為這是一個出色的、戲劇化的中篇小說,而不是一個戲劇作品。后來,契訶夫又把劇本手稿交給馬林諾夫斯基劇院的演員連斯基,后者在一八八九年十一月二日的回信中直截了當地勸契訶夫放棄戲劇,回去寫小說:我只想說一句話:您就寫小說吧。您過于輕蔑地對待舞臺和戲劇形式,太不尊重它們,以至于寫不了劇本。這種形式比敘事形式更難……
劇作最終于一八八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在莫斯科阿布拉莫娃的私人劇院上演,但演出十分倉促,演員的選角也不合適,這給了專業(yè)的劇評家們表達不滿的絕佳機會,他們說在《林妖》里看不到戲劇性的沖突,破壞了舞臺的假定性程式,是對莫里哀和格利鮑耶陀夫奠定的經典喜劇規(guī)則的冒犯。他們同樣覺得這部劇具有濃厚的文學韻味,更適合被寫成一部小說。眾所周知,契訶夫終生未寫過長篇小說,但他的確以《林妖》為起點,開創(chuàng)了一種以往舞臺上從未有過的長篇小說式的戲劇,在這樣的新型戲劇里,生活的真諦并不表現(xiàn)在激烈的沖突和巔峰的體驗中,劇作家盡力在日常的交談、吃喝、散步、讀報、打牌這些細節(jié)中,在無聲的停頓或者意味深長的弦外之音中,展現(xiàn)人內在的、長久的、習慣性的苦悶心理和時代的隱秘潮流。劇情主線不再圍繞單一的、異于常人的主角行動推進,而是由一大群不同人物的復雜關系構成,劇終也不意味著切斷了生活的總體進程。在某種程度上,《林妖》就是對新的長篇小說式戲劇的一次 排練,而這一新創(chuàng)制的體裁將在之后的《萬尼亞舅舅》和其他大戲中得到完美的實現(xiàn)。
當時的戲劇界敏銳地察覺到(雖然是從指責的角度)契訶夫的離經叛道,一八九〇年的一篇評論尤其有代表性,它似乎從反面總結了劇本中所有的創(chuàng)新之處:
這部戲劇沒有真正的喜劇核心……這不是戲劇在粗陋地拼湊起來的幾場戲中,我們看到的是被不幸地塞進戲劇形式的一個故事,甚至可以說是一部小說。每個人都待在家里或與朋友們一起吃吃喝喝,同時喋喋不休地說些陳詞濫調,如果你想把人們彼此的寒暄問候或者相互爭吵聽上十遍,那么根本就沒有必要去劇場忍受一部喜劇的四幕表演。
從今天的角度看,《林妖》的結構固然有些粗陋,但問題并非出在契訶夫忽視了戲劇的固定程式和規(guī)則,而恰恰在于他尚未擺脫那些評論家最為推崇的程式化的劇情公式:在談話中產生誤解,升級為你死我活的沖突,關鍵時刻突然找到了一份真相大白的文件,于是人們幡然醒悟相互和解,男女主人公們各自成雙配對地戀愛,同時還要加上貫穿始終的道德說教,等等這些都與經典的喜劇體裁規(guī)律完全吻合?墒,就在寫作《林妖》的時期,契訶夫已經產生了鍛造新的戲劇藝術形式的計劃,他在與朋友的談話中說:
要知道在生活中人們不是每分鐘都在開槍,上吊,表白愛情。也不是每分鐘都在說智慧的格言。他們更多地是在趕路,喝酒,追逐女性,說蠢話。這些應當在舞臺上看得到。應當創(chuàng)作這樣一部劇,在那里人們光臨,離開,吃午飯,聊天氣,玩文特……不是因為作者需要如此,而是因為現(xiàn)實生活本來如此……
正是丟棄了所有上述的那些轟動的舞臺效果和戲劇套路,同時保留下吃吃喝喝來來往往聊天氣玩文特和因為瑣碎小事導致的相互爭吵這些看上去微不足道而又乏味枯燥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并且賦予它們更加深刻的存在意義,使它們負載了更加廣闊的歷史視野和全人類命運,契訶夫將《林妖》改寫成不朽之作《萬尼亞舅舅》。在后一部劇作中,那些閑散的談話、無聊的爭吵、每天都發(fā)生的瑣事、無精打采或者玩世不恭的人物,一方面暴露出自私和軟弱的平庸之惡,另一方面也閃耀出令人驚異的堅韌不拔和自我犧牲的美德,照亮了在黑暗森林中前行的道路。但在《林妖》中,走出 黑暗森林的嘗試還需要借助傳統(tǒng)喜劇的大團圓式收尾方式。
試圖走出黑暗森林的結尾
契訶夫創(chuàng)制的新戲劇類型有一個最關鍵的環(huán)節(jié)結尾。一八九二年他在一封信中寫道:我有一個有趣的喜劇情節(jié),不過還沒有把結局想出來。誰為劇本發(fā)明了新的結局,誰就開辟了新紀元。這些可惡的結局卻始終沒有出世!主人公要么結了婚,要么開槍自殺,別的出路是沒有的……我猜測他寫這番話時一定自嘲地想到了《林妖》,因為在一八八九年完成的這部劇里,他為一個主人公沃依尼茨基選擇的結局正是開槍自殺,而讓另一個主人公赫魯舒夫最終喜結良緣。結尾處出現(xiàn)了成對的情侶,出走的葉蓮娜則與謝列勃里雅科夫教授重歸于好,所有皆大歡喜的氛圍既與一個親人的死亡明顯不協(xié)調,也襯托出這些幸福的人的輕浮心態(tài)和庸俗習氣。也許這種過分順利的結尾和輕松取得的和解,使契訶夫后來甚至說他憎恨這個劇本,極力要忘掉它。但在寫作這部劇的一八八〇年代末,契訶夫正處在思想危機之中,而批評界則攻擊他對道德問題漠不關心,此時他迫切希望用直白的道德說教扭轉人們的印象,便把《林妖》里主人公們身陷黑暗森林的原因全部歸結為他們性格中的缺陷,也就是說他們都是犯了錯誤的普通人,糾正起來便十分容易:只要捐棄偏執(zhí),坦誠相見,就可以攜手走出黑暗森林,掃除妨礙人們生活的普遍戰(zhàn)爭。
最后一幕場景被意味深長地安排在森林里,沃依尼茨基的自殺使所有人都受到道德上的震動,他們紛紛懺悔、彼此寬恕,于是所有人反對所有人的普遍戰(zhàn)爭法則蕩然無存(在第一版里,甚至謝列勃里雅科夫教授也幡然悔悟),黑暗森林轉而變?yōu)閯?chuàng)造愛情奇跡的勝地:林妖在這里出沒,美人魚在樹林中坐著……發(fā)生森林火災時,醫(yī)生義無反顧地奔向救災現(xiàn)場,并發(fā)表宣言:我會長起雄鷹的翅膀,不管是火災還是野鬼都嚇不倒我!就讓森林燒掉好了,我會栽種出新的森林!別人不喜歡我好了,但我喜歡別人!在契訶夫筆下,林妖終于成長為帶領大家走出黑暗森林的英雄。
濃厚的道德諷喻氛圍籠罩著總體的解扣,葉蓮娜回到丈夫身邊,費德爾伊凡諾維奇改過自新向尤麗婭求婚,赫魯舒夫醫(yī)生與索尼婭消除誤解表白愛情,而愛情恰恰是黑暗森林里給醫(yī)生提供指引的明燈,須知在第二幕中他就說過:當一個人深夜走在樹林子里,如果在那個時候看到了遠處的燈火,那么他就不會感覺到疲乏,也不會顧及黑暗……于是,在一片歡笑,接吻,嬉鬧中,全劇以德雅金的感嘆這太好了!這太好了!宣告落幕。
從黑暗森林到鉆石天空
但是,無論這些活下來的人物將過上什么樣的幸福生活,都難以掩蓋沃依尼茨基死亡所帶來的悲劇陰影,他與謝列勃里雅科夫教授的斗爭被保留在《萬尼亞舅舅》中,他們的沖突也超出了個人之間的意氣之爭,觸摸到人的自我意識在面對虛無時更加根本的精神危機。需要說明的是,在新寫出來的劇本里,這樣的深層危機基本不會通過高度戲劇化的舞臺行動被揭示,萬尼亞舅舅(沃依尼茨基)在絕望中沒有像他的前身那樣自殺,而是笨拙地舉槍指向謝列勃里雅科夫教授,但連放三槍都沒有打中,因為他的敵人不再是教授個人,而是教授所代表的壓抑人的心靈的、無所不在的社會氛圍。難怪契訶夫在親自觀看演出后對女演員說:全部意義和全部戲劇都在人的內心,而不是在外部表現(xiàn)……你要知道,開槍不是戲劇,而是偶然事件。
《萬尼亞舅舅》里偶然的、徒勞無功的射擊取消了《林妖》主人公開槍自殺的震撼性和嚴肅性,而沒有槍聲的死寂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告別時沃依尼茨基對謝列勃里雅科夫說:你以前從產業(yè)中得到多少收入,以后還會照舊定期寄給你。一切都會和先前一樣。表面上每個人的生活恢復到開始時的狀態(tài),似乎劇情完成了一個圓圈又返回原點,但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涌動,被壓抑的心靈依然在痛苦地尋找著出路,正如萬尼亞舅舅在第二幕所說:我既然放過了生活,什么都沒有啦,我就只好生活在幻夢里了。
誠然,《萬尼亞舅舅》的主人公們不會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里那樣,在經歷靈魂轉折之后直接討論并試圖解決永恒和上帝是否存在的道德哲學問題,他們只是談論對普通人而言至關重要的東西:勞動、美、愛情、死亡。林妖赫魯舒夫醫(yī)生被改寫為阿斯特羅夫醫(yī)生,在新劇里他因為工作得太多已經見老,不像以前那樣漂亮了。他依然愛美,譴責閑散的生活,拯救森林,給農民治病,但失去了愛的能力,無法愛上比《林妖》中更值得愛的索尼婭。阿斯特羅夫走不出黑暗森林,他的生活完全沒有希望,在最后一幕里他對沃依尼茨基說:我們卻只剩下一個希望了:只有到墳墓里去看些個夢境吧……與之相反,索尼婭在劇終安慰萬尼亞舅舅說:
我們要耐心地忍受行將到來的種種考驗。我們要為別人一直工作到我們的老年,等到我們的歲月一旦終了,我們要毫無怨言地死去,我們要在另一個世界里說,我們受過一輩子的苦,我們流過一輩子的淚,我們一輩子過的都是漫長的辛酸歲月,那么,上帝自然會可憐我們的,到了那個時候,我的舅舅,我的親愛的舅舅啊,我們就會看見光輝燦爛的、滿是愉快和美麗的生活了……我們會休息下來的!我們會聽得見天使的聲音,會看得見整個灑滿了鉆石的天堂,所有人類的惡心腸和所有我們所遭受的苦痛,都將讓位于彌漫著整個世界的一種偉大的慈愛,那么,我們的生活,將會是安寧的、幸福的,像撫愛那么溫柔的。我這樣相信,我這樣相信……
最后這句反復訴說的我這樣相信……,與《三姊妹》劇終奧爾加不斷重復的我們真恨不得能夠懂得呀,我們真恨不得能夠懂得呀……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位女主人公都對人們當下的痛苦有深刻的同情和悲憫,但并不能像在《林妖》結尾里那樣勾畫出美好生活的藍圖。她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得不到愛的回應,因此只是在希望,在猜測,在預感,在試圖理解生活的意義。然而,憑借悲天憫人的心靈和自我犧牲的勞動,索尼婭畢竟在黑暗森林上方看到那灑滿了鉆石的天空,這為光明的期待提供了詩化的擔保和信念。而契訶夫也終于找到了除自殺和結婚外真正開辟了新紀元的戲劇結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