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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何為(修訂版)
《大學何為》為陳平原“大學五書”叢書中的一本。該書從歷史記憶、文學闡釋、精神構(gòu)建以及社會實踐等層面,思考大學作為人類社會極為重要的組織形式,它是什么,有什么,還能做什么,以學者的冷靜討論大學的復雜性和改革的代價。將論文與隨感、演講與答問、歷史與現(xiàn)實、宏大敘事與私人記憶等摻和在一起,造成一種明顯的“對話”狀態(tài),延續(xù)了已有的叩問與思考——叩問大學的歷史與現(xiàn)實,思考大學的理念與實踐。
《大學何為》:一位北大教授的期待:再過幾十年,未名湖邊仍有動人的故事在流傳。作者以學術(shù)史的視野,集中精力在文化、精神、價值層面上思考大學問題。
自序
將近年所撰關于大學的文章結(jié)集成書,總該有個理由。比如,跟本人已刊諸書相比,是否有所推進?相對于學界同仁的著述,又有哪些特點?即便沒能在理論上獨樹一幟,起碼也得在學術(shù)思路或?qū)懽鞑呗陨巷@示自家面目。記得小時候過年,最常見的對聯(lián)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可這不能成為爆竹聲中編排新書的充足理由。還是略為回顧各文的寫作經(jīng)過,也算是給自家著述添加若干略帶廣告性質(zhì)的注腳。 作家查建英采訪時,曾追問我在2003 年北大改革論爭中的立場:“那場爭論當中,人文學者是反對張維迎改革方案的主力,而社科學者,特別是經(jīng)濟學家們,則是支持的主力。我覺得你的態(tài)度在人文學者里比較少見,你始終保持一個溫和的調(diào)子來討論問題,你贊成的似乎是一種‘保守療法’,一種穩(wěn)健的逐步的改革!保▍⒁姳緯段业摹鞍耸甏薄芬晃模┻@是一個很敏銳的觀察。確實如此,我談北大改革四文,雖然也入各種集子(如沈顥主編《燕園變法》,上海文化出版社,2003 年9 月;博雅主編《北大激進變革》,華夏出版社,2003 年9 月;錢理群、高遠東編《中國大學的問題與改革》,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10 月;甘陽、李猛編《中國大學改革之道》,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年1 月),但不是這場論爭的代表性論述。因為,針對性不強,基本上是自說自話;作為論辨文章讀,不過癮。 為什么?并非不曉得報章文體傾向于“語不驚人死不休”,只因我更欣賞胡適創(chuàng)辦《獨立評論》時所說的,作為專家而在公共媒體上發(fā)言,要說負責任的話,既不屈從于權(quán)威,也不屈從于輿論。大學改革,別人說好說壞,都可以斬釘截鐵,我卻深知茲事體大,休想快刀斬亂麻,畢其功于一役。歷史證明,那樣做,不只不現(xiàn)實,而且效果不好。 相對于論戰(zhàn)諸君,我之立論稍微不同,很大原因在于,我對百年中國大學(尤其是北大)有過若干研究。已經(jīng)刊行的《北大舊事》《老北大的故事》《北大精神及其他》《中國大學十講》等,不敢說有多精彩,但起碼讓我對中國大學的歷史與現(xiàn)狀有較多的了解。理解大學問題的復雜性,理解改革的代價,也理解各種冠冕堂皇的口號背后,很可能隱含著利益爭奪甚至各種卑污的權(quán)謀。因此,與其說我在參加論戰(zhàn),不如說我在延續(xù)已有的叩問與思考——叩問大學的歷史與現(xiàn)實,思考大學的理念與實踐。 正如德里達說的,“大學存在于它企圖思考的世界之中”,要想承擔起歷史責任,組織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抵抗——“抵抗一切(政治、司法、經(jīng)濟等)(對大學)的重占企圖,抵抗一切其他形式的主權(quán)形態(tài)”(參見杜小真、張寧主編《德里達中國講演集》134 頁),其實是十分艱難的。尤其在當代中國,談論大學改革,涉及理想與現(xiàn)實、中國與西方、制度與精神、個人與國家等,遠不只是制訂若干操作手冊那么簡單。 在《大學三問》中,我特別強調(diào):“今天談論大學改革者,缺的不是‘國際視野’,而是對‘傳統(tǒng)中國’以及‘現(xiàn)代中國’的理解與尊重。”而在《國際視野與本土情懷》中,我又認定:“大學不像工廠或超市,不可能標準化,必須服一方水土,才能有較大的發(fā)展空間。百年北大,其迷人之處,正在于她不是‘辦’在中國,而是‘長’在中國——跟多災多難而又不屈不撓的中華民族一起走過來,流血流淚,走彎路,吃苦頭,當然也有揚眉吐氣的時刻。你可以批評她的學術(shù)成就有限,但其深深介入歷史進程,這一點不應該被嘲笑。如果有一天,我們把北大改造成為在西方學界廣受好評、擁有若干諾貝爾獎獲得者,但與當代中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思想進程無關,那絕對不值得慶賀!比绱藦娬{(diào)大學植根于本民族的歷史文化情境,無法簡單復制,故全書以《大學之道》起興,而不以關于北大改革諸文開篇。在我看來,后者只是波瀾壯闊的中國大學改革的一個小小的插曲,好戲——或者爛戲——還在后頭呢。 “中國經(jīng)驗”,尤其是百年中國大學史,是我理解“大學之道”的關鍵。我當然明白,今日中國的大學制度,主要是“旁采泰西”而不是“上法三代”的結(jié)果。因此,在思考及論述中,除了孔夫子以降的歷史經(jīng)驗,更倚重西賢有關論述。比如,關注“大學的理想”(參見約翰·亨利·紐曼著、徐輝等譯《大學的理想》,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也探究“大學的功用”(參見Clark Kerr 著、陳學飛等譯《大學的功用》,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3);思考“學術(shù)責任”(參見唐納德·肯尼迪著、閻鳳橋等譯《學術(shù)責任》,北京:新華出版社,2002 );也努力“走出象牙塔”(參見德里克·博克著、徐小洲等譯《走出象牙塔——現(xiàn)代大學的社會責任》,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進入“美國校園文化”(參見亨利·羅索夫斯基著、謝宗仙等譯《美國校園文化——學生·教授·管理》,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也面向“21 世紀的大學”(參見詹姆斯·杜德斯達著、劉彤等譯《21 世紀的大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教育學家的著述固然精采,以下三段關于大學的評說,同樣或者更讓我感動:大學是研究和傳授科學的殿堂,是教育新人成長的世界,是個體之間富有生命的交往,是學術(shù)勃發(fā)的世界。每一任務借助參與其他任務,而變得更有意義和更加清晰。(雅斯貝爾斯著、鄒進譯《什么是教育》150 頁,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1) 為了實現(xiàn)人的潛能,為了克服我們政體不易于理解各種重要政體形式的傾向,大學必須站出來幫助孤立無援的理性。大學是容納探索和思想開放的地方,它鼓勵人們不是功利性地而是為了理性而利用理性,它提供一種氣氛使哲學懷疑不至被道德風尚和占上風的勢力嚇倒,它保存?zhèn)ゴ蟮男袨椤ゴ蟮娜宋锖蛡ゴ蟮乃枷,以使對潮流的挑?zhàn)和置疑能夠得到滋養(yǎng)。(布魯姆著、繆青等譯《走向封閉的美國精神》268 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 大學,與所有類型的研究機構(gòu)不同,它原則上(當然實際上不完全)是真理、人的本質(zhì)、人類、人的形態(tài)的歷史等等問題應該獨立、無條件被提出的地方,即應該無條件反抗和提出不同意見的地方。(杜小真、張寧主編《德里達中國講演集》61 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1883—1969)、布魯姆(AllanBloom,1930—1992)和德里達(Jacques Derrida,1930—2004),這三位大學者,政治立場以及學術(shù)面貌迥異,或存在主義、或保守主義、或解構(gòu)主義;但作為哲學家或政治學家,他們都聚焦大學在急遽變化著的當代世界中的地位與作用,都將人文學作為大學的核心,關注其跌宕起伏的命運,這是我所感興趣的;蛟S,正因為他們不是教育專家,不太考慮技術(shù)層面的教育組織、教育管理、教育經(jīng)濟等,而集中精力在文化、精神、價值層面上思考大學問題,這樣一來,反而能在“教育名著”視野之外,開辟廣闊的思考及論述空間。而這也正是我切入“大學”的角度——在我看來,中國的大學改革,需要教育學家、歷史學家、哲學家以及一切對教育感興趣的讀書人的共同參與。 談論中國大學,可以是專業(yè)論文,也可以是專題演講,還可以是隨筆、短論、答問等。不完全是為本書之體例駁雜辯解,假如希望兼及歷史與現(xiàn)實,確實不一定非高頭講章不可;蜷L槍,或短棒,或匕首,或彈弓,只要有效,不妨十八般武藝一起上。我之不薄“演講”,是因為特別看重公眾對于“大學”這一社會組織及文化傳統(tǒng)的自我反省能力。書中好些章節(jié),是作者應邀在北大、清華、華師大、首都師大等為大學生、研究生所做的演講稿!段覀冃枰裁礃拥拇髮W》的前四節(jié)是在教育部教育發(fā)展研究中心主辦的“大學精神、大學理念與校園文化”研討會(成都)上的專題演講,后兩節(jié)則是在陜西電視臺“開壇”節(jié)目中與各民辦大學校長的對話!洞髮W之道——書院與二十世紀中國教育》以及《文學史視野中的“大學敘事”》雖是專業(yè)論文,卻也曾在香港中文大學和日本京都大學組織的學術(shù)研討會上宣讀,并獲廣泛好評。至于在鳳凰衛(wèi)視“世紀大講堂”上所做的專題演講“中國大學百年”(文稿刊《中國大學教學》2005 年10 期),因主要觀點已見《中國大學十講》(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中的同名論文,這次不再收錄。 一般說來,“演講”以及“答問”,遠不如“論文”專深,好處是體現(xiàn)一時代的文化氛圍。假如你的擬想讀者不是教育專家,而是關注中國大學命運的讀書人,那么,采用這種現(xiàn)場感很強的“對話”姿態(tài)(包括保留聽眾的提問),未嘗不是“討巧”。作為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教育類型、一種論述策略、一種影響極為深遠的獨特文體,“對話”是人類探索真理以及認識自我的有效途徑。不滿足于傳遞或接受專業(yè)知識,更希望學習思考,追求真理,參悟人生,那么,永無止境的“叩問”與“對話”,是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 這么說,類似胡適《〈嘗試集〉再版自序》所自嘲的“戲臺里喝彩”。其實,將論文與隨感、演講與答問、歷史與現(xiàn)實、宏大敘事與私人記憶等摻和在一起,造成一種明顯的“對話”狀態(tài),在我,不是有意為之,而是歪打正著。本書之“未完善”,正好對應著中國大學改革的“進行時”——正因為中國大學仍“在路上”,既非十全十美,也不是朽木不可雕,這才值得你我去追蹤,去思考,去參與。 在這個意義上,本書的“學術(shù)思路”比“著述文體”更值得重視,那就是:從歷史記憶、文化闡釋、精神構(gòu)建以及社會實踐等層面,思考“大學”作為人類社會極為重要的組織形式,是什么、有什么、還能做些什么。 丙戌正月初六,是日陽光普照,最低氣溫零下十度,濃郁的水仙花香中,編定全書并撰序。
陳平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中國語言文學學科評議組成員、中國俗文學學會會長。曾先后在日本東京大學和京都大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德國海德堡大學,英國倫敦大學,法國東方語言文化學院,美國哈佛大學以及香港中文大學、臺灣大學從事研究或教學,曾被國家教委和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評為“作出突出貢獻的中國博士學位獲得者”先后出版《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zhuǎn)變》《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起點》《千古文人俠客夢》《中國散文小說史》《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之建立》《當代中國人文觀察》等。
大學何為(修訂版)目錄
“大學五書”小引 自序 第一輯 大學之道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大學 大學排名、大學精神與大學故事 大學公信力為何下降 全球化背景下的“大學之道” 為大學校長“正名” 我為什么反對一流學者當校長 我看“大學生就業(yè)難” 第二輯 北大情懷 大學三問 國際視野與本土情懷 我看北大百年變革 北大邊緣人 書法的北大 “好讀書”與“求甚解” 第三輯 學院內(nèi)外 大學精神與大學的功用 博士論文只是一張入場券 學院的“內(nèi)”與“外” 學者與傳媒 我的“八十年代” 陳平原、饒毅教授共話北大發(fā)展 修訂版后記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大學[1] 關于大學,有三種提問方式:為什么需要大學?這幾乎不必要討論;怎么樣辦大學?那光說不練不行;需要什么樣的大學,這還差不多,此話題可以討論,也大有深究的必要。世界上的大學,千差萬別,不是命定如此,更不是別無選擇。恰恰相反,大學辦成什么樣子,是一個時代、一個民族主動選擇的結(jié)果。有外部條件的限制,但主觀上的努力同樣很重要。今天中國的大學之路,到底該怎么走,仍在探索,還有商量余地。正因為沒有完全定型,存在著多種可能性,這才更值得諸位去體貼、關心、介入。 [1]此乃作者2005 年8 月5 日在中央電視臺“雙周論壇”(北京)以及2005年8 月8 日在教育部教育發(fā)展研究中心主辦的“大學精神、大學理念與校園文化”研討會(成都)上的專題演講。 一、媒體中的大學 大學受到世人如此高度關注,這也是中國特色。這種關注,最終落實在媒體上關于大學的集中報道。高考不用說,幾乎是全民總動員,每年上演的,是同樣的節(jié)目,可公眾百看不厭。從試卷的押運、考場的周邊環(huán)境、考試那幾天的氣溫、考場外家長的焦急等待,還有交通警察如何維護秩序、警車運送走錯路的考生等,諸如此類的動人故事,每年都有。接下來的是教師閱卷、有關部門公布錄取分數(shù)線以及各名校在本省市招生的名額等;再接下來是有人歡天喜地,有人唉聲嘆氣,學界開始爭論考不上重點大學的學生有沒有必要復讀、選擇民辦大學前途如何、小留學生出國是否合算;再再接下來,該輪到貧困生能否上得起大學、高考狀元有無獎勵、各省市錄取分數(shù)線懸殊是否公平等。你看,新生還沒入學,“故事”已經(jīng)講了一大堆。這還只是例行公事,平日里更多突發(fā)事件。如研究生錄取作弊,學術(shù)著作抄襲,還有老教授的新婚姻等一系列問題,都可能成為極好的社會新聞,出現(xiàn)在報紙的任何一個版上。我說“任何一個版”,是有所指的。以前大學新聞主要在教育版上露面,現(xiàn)在神出鬼沒,無所不在,可以是政治、科技、法律,也可以是經(jīng)濟、體育、娛樂。 大學成為公共話題,吸引了眾多的研究者,我也不例外。偶爾出鏡,但更適合于專業(yè)著述或報刊文字。喜歡談論大學話題,以致有時被介紹為“大學史專家”。這屬于“美麗的錯誤”。因為,我的本行是文學史研究,“文學史”與“大學史”,形近而訛。我始終稱,自己是大學研究的業(yè)余愛好者,是amateur,“愛美的”。五四時期,陳大悲等介紹西洋的業(yè)余演劇,并在中國提倡“愛美劇”,用的是英文amateur 的音譯。中國的教育問題,關系重大;有權(quán)利且有義務談論此話題的,不僅僅是教育部官員或教育學專家,而應該是每一個關心社會發(fā)展的知識分子。實際上,這些年來關于教育問題的討論相當活躍,跟一大批業(yè)余愛好者的介入有關。 大學之所以成為社會熱點,外在原因是:第一,百余年來,現(xiàn)代中國的政治體制、學術(shù)發(fā)展、經(jīng)濟及法律環(huán)境的形成,都跟大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時至今日,大學對于中國社會進程的巨大影響,一般人都能看得很清楚。第二,由于連年擴招,高等教育已經(jīng)大眾化,大學的是是非非,牽涉到千家萬戶。你別看他是個賣菜的,只有小學程度,可他的孩子讀了研究生,他同樣有興趣關心大學里的事情。第三,傳媒人大多受過大學教育,他/ 她們的興趣決定了大學可以成為社會新聞。第四,大學教授日漸明星化,其中的佼佼者,收入不如體育或娛樂明星,但也有不少堅定的“粉絲”,其言談舉止同樣具有新聞價值。 更重要的是內(nèi)在原因:第一,中國的大學體制及教育方式有問題;第二,跟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一樣,中國大學也在轉(zhuǎn)型;第三,正因為有問題,在轉(zhuǎn)型,具備往各個方向發(fā)展的可能性,公眾才有批評及建議的熱情。最后一點同樣不該忽視:大學話題不屬于“禁區(qū)”,雖有些言不盡意,總比以前捂著蓋著好多了。 有一個疑問,如此局面的形成——即大學經(jīng)常在媒體中露面,有無大學自身炒作的成分?應該說,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因素,尤其是著名大學五十大慶、百年校慶前后,總有大量宣傳味道十足的連續(xù)報道。還有,需要搶奪生源的民辦大學,比如吉利大學、西安翻譯學院等,都有很成規(guī)模、帶有明顯廣告色彩的長篇通訊。不過,一般情況下,關于大學的新聞,大多是媒體主動選擇的結(jié)果。我問過北大宣傳部長,媒體喜歡談論北大,是不是你們故意營造的?他說,校方很少主動出擊,大都是媒體找上門來的。原因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人家不一定按照你的意圖來報道,太積極,很容易弄巧成拙。別的學校我不懂,以北大的情況而言,太多的媒體關注,太多的新聞報道(包括正面與負面),不是好事情。大學發(fā)展有其內(nèi)在規(guī)律,不該過分受制于政府決策以及社會輿論。 你到國外看看,人家的大學校園,比我們寧靜多了。沒有那么多喧囂,沒有那么多關愛,也就沒有那么多在媒體上拋頭露面的機會。傳媒關注當下,需要熱鬧;大學追求久遠,必須冷靜。各有各的趣味,走得太近,在我看來,不是好事情。不針對具體的學;蛎襟w,我說的是整個社會氛圍,即過分看重曝光率。幾年前(2001),清華大學曾做出規(guī)定:在中央電視臺和鳳凰衛(wèi)視上做專題節(jié)目,可以得10 分;這等于在非核心期刊發(fā)表5 篇論文,或者在國內(nèi)重點學術(shù)期刊發(fā)表一篇論文。這個規(guī)定引起很大爭議,后來偃旗息鼓了。但我也聽到另外的聲音,比如一所著名大學的校長告訴我,他們學校不缺學業(yè)專深的教授,就缺這種能在電視上“侃”的;可能的話,他們也想找?guī)讉知名度高、經(jīng)常在電視上露面的,不用寫論文,只要每回出鏡時打上“某某大學教授”就行了。這也是一個思路,等于給學校打廣告。 辦一流大學很難,需要社會的熱情鼓勵,需要大學中人的艱辛跋涉,需要積累,需要沖刺,而且還不一定成功;并非媒體上露面最多的,就是最好的學校。媒體代表公眾的趣味,其關注大學,自有理由;大學必須有自己的立場、自己的目光與襟懷。 如何看待媒體中日益張揚的大學形象,盡可見仁見智;但無法否認的是:第一,校園里的一舉一動,很可能牽涉整個社會,連北大清華對進入校園的旅行團收費都可能引發(fā)熱烈爭論,你就可想而知。第二,轉(zhuǎn)型期中國所有的社會問題,好的壞的,通通折射到大學校園里,大學不是世外桃源,圍墻早就形同虛設。第三,所謂大學適應社會發(fā)展需要,不能簡單理解為“訂單式服務”;將大學全都推向市場,不是好主意。
二、從教育大國到教育強國 關注中國教育的人,大概都會承認這么一個事實:中國是教育大國,但不是教育強國。很多人注意到,2004年中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19%,高等教育規(guī)模已經(jīng)超過美國,躍居世界首位。據(jù)統(tǒng)計,2004 年全國普通高校共錄取新生420 萬人,比上年增加近40 萬;2005 年招生未見權(quán)威統(tǒng)計數(shù)字,只知道還在增加。目前全國各類高校在校生總數(shù)超過2000 萬。2000 萬!這已經(jīng)是一個歐洲中等國家的人口總數(shù)。這你就能明白,為什么關于“大學”的新聞與舊事,能成為公眾熱切關注的話題。 與此相對應的,是另一則報道:日前,溫家寶總理到醫(yī)院看望科學家錢學森,病榻上的錢先生坦誠建言:“現(xiàn)在中國沒有完全發(fā)展起來,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一所大學能夠按照培養(yǎng)科學技術(shù)發(fā)明創(chuàng)造人才的模式去辦學,沒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新的東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這是很大的問題!(《溫家寶看望文學家季羨林和科學家錢學森》,《京華時報》2005 年7 月31 日)專家們于是紛紛為中國大學把脈:有說問題在于只顧數(shù)量不問質(zhì)量,有說毛病出在只講技術(shù)沒有文化,還有的認定是推崇專家蔑視通才惹的禍,等等,等等。我則讀出另外的意味:一個全世界大學生人數(shù)最多的國家,居然“沒有一所大學”能冒出“杰出人才”,這太可悲了?梢娭袊x“教育強國”還很遠。請注意,錢學森用的是全稱判斷,聲名顯赫的北大清華,也在其批評之列。 當然,關于中國大學的聲譽,還有另外的說法。記得是去年十一月,報紙上刊出《泰晤士報》大學排名,北大居然名列第十七(《〈泰晤士報〉推出最佳高校排名,北大躋身全球前20 名》,《中華讀書報》2004 年11 月10 日)。在我看來,這個排名所肯定的,不是北大的科研成果,而是中國在變化的世界格局中所具有的地位。中國在崛起,在全球事務中發(fā)揮越來越大的作用;學者們在關注中國的同時,也開始關注中國的高等教育。這就有意無意地提高了中國大學的學術(shù)聲譽。對于這個排名,北大當然高興,校方網(wǎng)站上當即轉(zhuǎn)載?纱伺e馬上受到批評。我們系一個教授,在第一時間給校長寫信,稱不該看重此類排名,應該有自己的立場,走自己的路。校方還算冷靜,到此為止, 不再宣傳。 就學術(shù)實力而言,學界普遍認為,北大清華只能排在二三百,進不了前百名。當然,如果帶進學術(shù)聲譽以及實際影響力,那又是另一回事。在北大百年校慶期間,我說過一句很有名的“大話”:就教學及科研水平而言,北大現(xiàn)在不是、短時間內(nèi)也不可能是“世界一流”;但若論北大對于人類文明的貢獻,很可能是不少世界一流大學所無法比擬的。因為,在一個東方古國崛起的關鍵時刻,一所大學竟然曾發(fā)揮如此巨大的作用,這樣的機遇,其實是千載難求的。我想說的是,大學排名取決于文化背景及理論設計,即便是國外很有影響的排行榜,也都各有其長處,也各有其盲點。說你十七,沒什么好得意的;說你兩百,也不必要喪氣。 說這些,是有感于現(xiàn)在中國的大學校長,大都有理想,想做事,而且是做大事。這么一種積極向上的志趣,如果沒有輔以腳踏實地的實干精神,很容易變成花拳繡腿,熱衷于做表面文章。明白辦大學、辦好大學、辦第一流大學很不容易,以平常心看待中國大學的進步,不提過高的標準,更不要拿排名、獲獎說事。 國際上的大學排名,就好像諾貝爾獎,應該尊重,但不該過分推崇。前幾年,有個劍橋大學的博士生,跑來北大跟我談了好幾次,她的論文選題很有意思:如何看待中國人的諾貝爾情結(jié)。幾十年了,文學界老是絮絮叨叨,埋怨為什么沒有中國人獲獎。有譏諷評獎委員會的“傲慢與偏見”,有說問題出在譯本上,有稱誰誰誰不死早就得獎了,還有人努力討好委員會中惟一懂中文的馬悅?cè)。那年在香港,看馬悅?cè)幌壬缺葎潉,說有那么多作家給他寄新書及書稿,希望他翻譯并推薦給諾貝爾評獎委員會,引起在場人士的哄堂大笑,真的,我很難受。前兩天看傅光明寫的《老舍差點獲諾獎,一個神話?》,辨析一件流傳很廣的傳說:1968 年頒發(fā)給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諾貝爾文學獎,原本是準備頒給老舍的;獲悉其已在兩年前跳湖自殺,只好換了另一個東方人。這傳說破綻很多,但流傳甚廣,逼得馬悅?cè)磺皫啄瓿雒婀_否認:最有可能獲獎的是沈從文,1987 年進入終審名單,1988 年再次進入終審名單,如果不是剛好那年去世,極有可能在十月獲獎(《社會科學報》2005 年7 月21 日)。結(jié)果怎么樣?大家吵來吵去,吵了大半天,最后是法國籍的中國作家高行健獲獎了。中國作協(xié)隨后發(fā)表的聲明,在我看來,很不得體。 自然科學獎大概不會這樣,不管是大陸的、臺灣的,拿美國護照、德國護照的,只要是華人獲獎,我們都該祝賀。當然,最好是在大陸工作的科學家獲獎。但獲不獲獎,帶有某種偶然性;我看中科院院長說十年內(nèi)獲獎,直捏一把汗。不是說不可能,而是將評價標準定在這里,不太合適。 毫無疑問,中國的科學技術(shù),必須做大做強,但這需要一個過程,而且,最好是水到渠成,切忌用搞運動的方式來提獎學術(shù)。前幾年,北大為了發(fā)展文科,春天開動員大學,秋天開表彰大學,我戲稱為“春種秋收”。用心很好,但效果并不佳。學問不是領導鼓鼓勁,就能馬上上去的;除非你事先安排好,否則,不可能立竿見影。 學術(shù)講究積累,單有個別天才不夠,還需要一大堆學術(shù)上的臺階,不可能一蹴而就。常見學生們追問,我們什么時候才有自己獨立的理論體系?不想學走路,就想著百米沖刺,破世界紀錄,這樣的心態(tài),很普遍。一開始,我會表揚他們“雄心壯志沖云天”;現(xiàn)在,反過來,我批評他們“自私”、“偷懶”。盡想著破紀錄后的鮮花與掌聲,不愿意做鋪路石。一代人,不,幾代人中,摘取科學桂冠的,就那么幾個。其他人的工作,很可能只是在“鋪路”。不否認學問是在不斷推進,但大都是點點滴滴的進步;積少成多,終于有一天達成“科學的革命”。這樣的學術(shù)史觀,現(xiàn)在似乎被顛覆了;你看媒體上的報道,每天都有激動人心的突破。惟一不明白的是,如果只是各領風騷三五天,這“填補空白”也就太容易了。 老一輩學者講話嚴謹,甚至可以說是木訥,這不妨礙我們對他們的尊敬,F(xiàn)在不一樣了,新一代學者大都變得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不能說沒有努力過,可很明顯,說的遠比做的好。這不是個人性格問題,而是學術(shù)制度造成的。都說近年中國學界十分浮躁,為什么?在我看來,最大原因是各種冠冕堂皇的學術(shù)評獎。我承認“重獎之下,必有勇夫”;但不太相信評審之舉,能長學問。對于人文學者來說,獨立思考的權(quán)力、淡定讀書的心境,以及從容研究的時間,是最為重要的。印象里,評獎最多的,是那些容易做假的行業(yè)。越是不自信,越是質(zhì)量沒保證,越需要各種獎項來“保駕護航”。 得出三個小小的結(jié)論:第一,中國大學要想成為世界一流,任重道遠;第二,提升中國學術(shù)水平,不能急火燒心,更忌諱亂吃補藥;第三,過多的規(guī)劃、檢查與驗收,過于頻繁的學術(shù)評獎,不利于學術(shù)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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